张昭早在那声棋子撞击棋盘时便收敛了思绪,如今见吴琛向李东阳介绍他,不由心中一喜,赶紧从吴琛背后快步而出,俯身对着李东阳一礼,说道“后学末进张昭见过李翰林。”
李东阳打量张昭稍许,便笑道“’乾坤岁岁浮春色,环佩相将侍禁庐。’少年郎好志气呀!若真有’侍禁庐’的那一天,不知你有何抱负?”
张昭闻言思忖片刻,徐徐说道“学生妄言,让翰林见笑了,若学生有幸日后能入阁拜相,自当一扫朝廷百年积弊,让大明朝重新焕发生机,学生求的不过是国泰民安,青史留名。”
李东阳闻言不由动容,随即轻声道“我等习孔圣之道,哪个读书人不是希翼如此了。”
张昭看着眼前神色复杂的李东阳不由思绪飘远,他在想这个李东阳到底是何许人也?
想了许久,答案是李东阳是个矛盾的人。
李东阳所在的李氏在茶陵历经九代,到了其曾祖李文祥时才因兵籍而迁居北京,从此定居于此。
李东阳祖籍湖广茶陵,而他的出生与成长的环境都在京师。但就李东阳自身而言,他认为自己是“楚人而燕产”,并对湖广茶陵怀有深深的乡情。此矛盾一也。
其父李淳尤善大书,魁伟可至数尺,波磔遒劲,得欧颜遗意。因为家学渊源他方三四岁,辄能运笔大书,至一二尺,中外称为神童。
景泰皇帝召见他,亲抱置膝上,命给纸笔书,赐果钞送归。六岁时,又被召见,讲《尚书》大义,赏赐如初。八岁时,再次被召见,仍然讲《尚书》大义,给予赏赐,且命其入顺天府学修习学业。
天顺八年,李东阳十八岁,应殿试,得二甲第一,入翰林院,为庶吉士。
之后便是整个成化朝二十年间在翰林院读书养望,弘治朝入阁,正德朝为首辅。
其人的仕途可圈可点,最后能官至首辅,羡煞旁人。
可与之对比的是他浅薄的亲缘。
他先后娶妻有三,即刘氏、岳氏、朱氏。生有数个子女,却多先他而去,最后独留一女,不得不过继幼弟的儿子承继。
写于《除夕》的那首“思亲泪尽空双眼,哭女声高彻四邻。还向灯前添旧草,拟从新岁乞闲身。”让闻之伤心。
仕途之厚与亲缘之薄,此矛盾二也。
后世对李东阳的评价是毁誉参半的。
批评者往往诟病于李东阳在刘瑾专权时明哲保身,认为“东阳谨厚有余,而正直不足;儒雅可观,而节义无闻……依阿顺从,唯唯听命。”
当第一次诛杀刘瑾失败后,刘健,谢迁与李东阳,三位阁老一同上疏致仕,而唯有东阳得留。
《明史》对此作出的解释是,当初讨论如何处置刘瑾时,刘健、谢迁坚持要诛杀且言辞激烈,“惟东阳少缓”故得独留。
第二种解释是:“上素重公,两宫亦言‘旧臣惟此一人,不宜听其去。’瑾不得已,故留之。”
说的是武宗皇帝看重李东阳,而两宫太后也说旧臣中只剩下他了,不可让李东阳致仕。
无论哪种解释,就当时而言,李东阳是不为人所理解的。
就同僚而言,当刘健、谢迁二人辞行之时,李东阳前去相送,声泪涕下,刘健言:“何泣为?使当日力争,与我辈同去矣。”
大意是,刘健、谢迁临行时,李东阳在路上设的饯行宴上流下眼泪,刘健严肃地说:“为什么流泪?假如那天你也力争诛杀刘瑾,那就与我们一起离去了。”
这显然便是指责的意思了。
不仅如此,连其门生也不理解,史载“侍郎罗玘上书劝其早退,至请削门生籍。”
要知道在大明朝的官场里,师生关系是十分重要的,一般门生是不敢轻易忤逆座师的,如今罗玘请削门生籍,这在外人看来,李东阳是有多差,才使得他的学生都背弃他。
后来的那句“伴食宰相”可谓羞辱之极呀!
而与之对应的是,辩护者则坚持认为李东阳的留任是为了保全忠义之士的无奈之举。
认为“使东阳与健、迁同日去,则杨一清必诛;一清诛,则谨必更猖獗而难制;猖獗而难制,则武宗必危;武宗危,则社稷且不可知。”
为何如此说了?
因为刘瑾之亡,直接原因是安化王朱寘鐇之叛,正是在平叛中,杨一清借同为“八虎”的张永之手除去了刘瑾。
而在正德三年(1508 年)三月,刘瑾逮捕前总制三边都御史杨一清下狱,正是得了李东阳的力救,杨一清才得释,后来安化王朱寘鐇反,李东阳举荐,杨一清才得以与张永同去平叛,才有了后来的刘瑾之亡。
所以时人称之“以言诛刘瑾者,张永也;以计授永者,杨一清也;救一清之死而使之在位者,东阳也。”
至于李东阳毁誉参半的根由便在于面对武宗皇帝的恣意妄为,作为顾命大臣的李东阳,他既没有急流勇退的明智,也缺乏一往无前的勇气。
在“避”与“决”的两难之间,让他只能一方面委曲求全于阉党,另一方面又对正义之士施以援手。
此其矛盾三也。
“年仅十六便峻拔不凡,先有治荆襄之策,如今又有除百年积弊之心,真乃后生可畏呀!”李东阳笑着道。
一番话,让张昭从思绪中挣脱出来,看着眼前还很年轻的翰林,笑道“学生朽木也,不及翰林,幼年便坐帝膝矣!”
李东阳闻言一愣,随即便意会,这是张昭在恭维他幼年神童的往事,不由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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