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这天夜晚,星光暗淡,乌云垂地,无风,闷热。
这样的天气,即使穿着最少衣服坐着不动,身上也会生出汗来。
这让人很烦躁。
福州军的瞭望台上。
“王二哥,你说对面的唐军是不是疯了,每天夜里都在那高台子上演戏呢,他们就不热吗?”
“你才是疯了,那不是演戏,那些小女娘在那唱歌跳舞呢。”
“那不都一样?俺是说,他们就不热吗?”
“瞎操心,那高台上坐着许多大官哩。听都头说,对面有一个唐国的什么王,王得是多大的官啊?那里能热着吗?”
“娘的,这种鬼天气,要是上峰让俺披甲,俺宁愿死!”
“啊呸!别乱说话,天地有鬼神!披个甚鸟甲,那种厚实的好甲轮得到你披吗?得了,这都多少天了,对面不来,俺们也不去打,就这么耗着吧。”
两个视力特别好的兵卒站在瞭望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远处的唐军营寨连日来都是歌舞升平,福州兵从最开始的新奇、纳闷,到兴奋、跃跃欲试,再到现在,都有点麻木了。打仗这种事,士卒们都是一万个不愿意,打输打赢死的都是他们这些小卒,当然是能不打就不打。
“王二哥,那边有动静。”
“哪边?”
“后边,后边!”
“哪个后边?”
“就是俺们营盘后边!”
王二伸长了脖子往大营后面看去,能见度很低的夜晚,似乎真有些影影绰绰的东西在移动。他也不知道是啥,刚想敲锣,就听到他们的都头站在瞭望塔下,朝上面打了个手势,压着声音道:“收声!不许敲锣!”
王二的动作凝固在半空,才想起要跟都头行个礼,都头可是大人物,等闲也不跟他们说句话的。
都头低声道:“盯着对面,有什么异动,下来说话!”
王二刚回了声“没……”
都头就打断他说:“没有就闭嘴!”然后都头就匆匆走开了,这一次,王二看到是自己营盘里面有很多人影在动。他隐隐感觉到,这一次和前几天夜里来回折腾,备而不战的状况有些不同。毕竟也是老兵,看到营寨里的老兵开始整队,而且各自发了些冷食塞肚子,就知道这次是要真打了。
这么说来,营盘后面的黑影,是城里出来的援兵?
正如王二猜测的那样,从他们营盘后面悄悄咪咪摸过来的就是从福州城内出来,穿过大梦山小道抵达杨崇保营寨外面的福州军。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路潜行而来,然后依托营寨的保护进行休息和整顿。
这是一支两千人的精兵,由威武留后李达亲自率领,心腹战将丁彦贞为副将。战兵虽然只有两千,但另外还有三千的辅兵跟来。这些辅兵都是帮战兵背武器和铠甲的,战兵们为了保存体力,这一路几乎只缠了点遮羞的布条,赤手空拳地走过来,即便这样,他们到达杨崇保的营寨外面时,也都已经出了一身大汗,那些背负武器盔甲的辅兵,更是直接累倒。
杨崇保带着自己的亲兵匆匆来到营外和李达会面。
“主公!对面还是和前几日一样,那小王就在高台上和姬妾喝酒嬉闹!俺们只要悄悄冲到他寨前,保管那些唐兵连甲都披不上!”在人前杨崇保也把李达叫留后,但是只有他们几个心腹的时候,他叫的就是主公。
李达坐下来喝了一口水,望着远处那黑暗中最为光亮的地方,道:“必定有诈,一旦俺们偷营,前出的唐军一准回来。”
杨崇保笑了笑,知道必定有诈,还是要打,这也是他很佩服他主公的地方。他知道他的主公就是个赌徒,今晚上赌这一把很可能会输,但不赌这一把,后面也要被唐军耗死,最后还是输,反而是赌了这一把,可能赢个大的。
笑过之后,杨崇保面目狰狞地说:“某已经准备好三千精兵,都是敢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送给主公的好儿郎!某已经说了,只要干掉小王,那些婢女小娘,任他们发泄,那些金银财宝,他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李达道:“某带了两千精兵,另外,给你带了五百套铁甲和五百套皮甲,俺们就这点家底,打死了小王,抢他娘的!”
“成!”杨崇保对李达带来的铠甲数量有些失望,不过既然李达本人已经到了这里,他就是一套都不分给自己,其实也没啥好说的。毕竟李达是主公,他身边的精兵也需要铠甲,他们不但兵少,军器也不够,这也是他们必须要赌的原因。
李达就地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图,说:“三更出发,四更动手,两侧包抄,彦贞带某的一千近卫与你突入营中。某留一千在外,若是唐军回援时还未能结果小王,某就接应你们撤出来,营寨让那些辅兵民夫去守,俺们走小径直接回城!”
杨崇保没有意见,主公亲自领兵来和他一起去偷营,作为一个部将,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而且从纯军事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安排也是最稳当的,留一千人当预备队,如果战况顺利,预备队加进来可以快速结束战斗,如果战况胶着,预备队可以撬动天平,如果局势不利,就像李达说的,这支预备队就是他们逃命的最后希望。
而从他们的营盘向唐军营寨出发,当然是用不了两个时辰的,但是士兵的铠甲、弓弩、器械,也尽可能在最后的距离再装备,那就宁可慢一点,也要避免被提前发现。
而所以在四更动手,是因为四更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那是人最疲倦的时候了。尤其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即便正面的唐军早有准备,应对得当,但回援的唐军就不有可能那么及时了。
实际上李达认准了李弘茂是在演戏,但他还是要主动出击,就是想打这个时间差。你不是玩引蛇出洞吗?就算你能猜到我一定会出来,但你能算到我什么时候动手?就算你能猜到我什么时候动手,难道你故意调走的部队也知道?这么热的天气,连着几天没有动静,难道他们就不会倦怠?就算他们及时收到了消息,穿个甲需不需要时间?跑过来需不需要时间?
他甚至算好了,唐军的外出部队回援过来,体力肯定消耗了大半,队形什么的也别指望多么整齐,那时候他如果有余力,还可以再杀一阵!夜色中不明情况的唐军有点受挫,自相踩踏,没准就会崩盘!
对面的小王又算什么?那不过是养尊处优的少年,就算他读过几本兵书,学古人玩点诱敌深入,他能知道真实的战场是怎么样的?
娘的!老子才是刀口上舔血的沙场老手!
而到了三更的时候,李弘茂大营那四面透风,灯火通明的高台上歌舞依旧没有停。唱歌跳舞是真的有,只不过这时候唱歌跳舞的已经不是李弘茂从王府里带来的那些侍女,而换成了一群赤膊的军中汉子,跳的也是行军舞,战阵舞。
“怎是你等丑恶之徒!”喝酒喝得醉眼惺忪的枢密使陈觉打了个盹醒来,突然发现原本身姿曼妙的小女娘们都不见了,换成了一群糙老爷们,顿时勃然大怒,将手中的酒杯一扔,喝道:“给本相换人!重新奏乐!重新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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