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四年十月初五,三更天。
福州城南美化门城楼上,南唐谏议大夫、兵部侍郎、东面监军使魏岑,正和泉州刺史留从效一起站在城楼上,远远看着护城河外的营盘。
不管是城楼上,还是城外护城河对岸的营盘中,唐军都实行了灯火管制,在这个凌晨时分的黑夜里,天地都只剩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昏暗。
十月已经是秋末了,刮到城楼上的夜风,已经有些凛冽的意味。
站在城楼上的魏岑和留从效各怀心事。
他们自然也得到了吴越军来袭的情报,也可以说是严阵以待。不过,两个人想的东西可不太一样。
仗打到现在,魏岑可以说非常郁闷了。
当初陈觉矫诏发兵,魏岑知道陈觉是矫诏的,而他自己得到陈觉出兵的消息后,也赶紧以泉漳安抚使的身份命令泉州刺史留从效出兵福州。说起来也是与陈觉协同作战,实际上也怕陈觉万一运气好把福州打下来了功劳太大。
结果呢?
现在陈觉已经光荣的殉国了,几万大军云集在福州城下,但是李弘茂又是用计歼灭李达的本部亲兵,又是率先进镇福州城内,甚至连福州城南的李达残军撑不住投降,也被算作李弘茂用的攻心之计,最大的功劳都已经被他拿完了。
再这么下去,陈觉、魏岑还有冯延鲁他们这群人一力促成,甚至不惜矫诏的这场战争,就全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说起来都是泪。
现在吴越兵攻来了,而且进攻的首选就是魏岑和留从效把守的南城。在魏岑看来,这是他最后的立功机会了。只要歼灭了这支吴越援军,那依然是天大的功劳,除了被追封为鄂国公的陈觉,升官升得最大的那就只有他魏岑。
所以这时候魏岑看着城南远端的黑暗,眼中透露出了一股凌厉的杀气。他制订的方案,就是让留从效的部队在护城河对岸佯败,将吴越军引诱到城门下面,然后主力从另外两个城门迂回包抄,将这支吴越的援军围而杀之。
而留从效就没有魏岑想得那么多,他满脑子只有四个字:保存实力。
他和魏岑、冯延鲁这些朝中来的大臣不同,他手里这支两万人的部队就是他的一切。留从效出兵,从来就不是真正顺服与南唐,他只是在观望,如果形势对他有利,那他才不会鸟什么泉漳安抚使,自己回师泉州当土皇帝去。
现在的形势,明显是南唐控制了局势,自立风险很大,所以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而不管魏岑和留从效各自有什么样的打算,凌晨时分,吴越军摸过来了。
赵承泰的两万吴越兵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分成了好几个层次,除了留下三千人守住滩头的退路外,剩下的一万七千人分成了前、中、左、右四个板块,最先摸到留从效的营盘外面来的,当然是赵承泰的前军。
赵承泰的前军的装备在整个援军中最为精良,有三千全套铁甲的重步兵,还有两千披挂了两层皮甲的弓弩兵,整个前军摸到留从效的中军大营外面时保持了高度紧密的阵型,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此时的唐军大营里,一点灯火都没有,安静得十分诡异。
吴越军的前军指挥明白,唐军显然已经有所防备,偷袭是不可能偷袭了,但是他作为先锋官,不可能因为敌军有所准备就放弃进攻。他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传令兵道:“传令!刀盾兵以偃月阵抵近敌营,留出通道,等冲车冲开营墙,弓弩手点火,用火攻!”
不就是躲在营寨里吗?攻营总比攻城要容易一些,吴越军的先锋官下达了两个严谨的指令,他们渡海而来,海运比陆运方便的一点就是可以携带大量的军械,包括冲车这种攻城器械。当然,是拆散了装船,下船后在进攻准备中迅速拼装出来。同时他们还装备了通过海贸从大食商人手中购买的猛火油。
既然唐军营寨有所准备,那就拉开架势干吧。
随着吴越先锋官的一声令下,前军的两千弓弩手点燃了裹着猛火油的箭枝,朝着唐军营寨抛射了进去。
魏岑站在城楼上,看着吴越军有条不紊地发起了进攻,便对留从效道:“留使君,依计行事,营中稍作抵抗,并从浮桥撤到城下!”
留从效没吭声,他看着吴越军的一波火箭之后,护城河对岸的大营到处燃起了火光。这种用猛火油裹着的火箭他也见识过,只要烧着营帐,那基本都是扑不灭的。他在营寨中留的人也不多,这时随着火光四起,营寨中的守军也回敬了一波箭雨。
唐军的箭雨落向了摆在前面的三千刀盾兵,这些吴越重步兵早有准备,不禁身穿铁甲,而且手持的大盾防护力极强。唐军的箭雨飞来之时,吴越军中各级军官喊出口令,铁甲兵们藏身在大盾之后,随着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箭枝几乎都被盾牌阻挡,即使有少数命中了身体,但穿着厚重铁甲的步兵也几乎没有收到什么损害。
而借着营中燃起的火光,吴越的弓弩兵大致判断了唐军弓弩手的方位,第二波箭雨射出去,这次就造成了唐军不小的损失,唐营中传来了一阵呼天抢地的哀嚎声。
这时,几辆刚拼装好的冲车,蒙着厚厚的兽皮、木板,外面插满尖锐的刀枪,里面由几十名吴越兵推动着,吭哧吭哧地出现在了唐营前面。其实这种轻量型的冲车真要拿来攻城还是不够看的,不过用来冲击营寨的木墙还是绰绰有余了。
“杀!”
吴越先锋官怒吼了一声,手中的令旗一挥,随着几辆冲车冲垮了唐军的营墙,吴越的重步兵举着盾牌杀了进去。
唐营中留守的士兵本来就不多,看着吴越军身披铁甲黑压压地杀进来,连事先计划的象征性抵抗都没有,直接就开始往浮桥上撤。
“怎退得如此之快?”魏岑看着唐军几乎就是不战而退,正在疯狂地从浮桥往城门这边撤,不由得十分不悦,怒道:“败得这般快,敌军必能识破我计,倘若彼不敢过河,如何能围而歼之?”
留从效依旧不搭理魏岑,他心说你以为你那个计策很好吗?你往城门这边佯败,是个人都知道城门已经被你占领了,傻子才会追过来!
他现在的心态就是老子就这样,如果吴越兵要来攻城,那就攻城好了,攻守双方的兵力相近的话,守城方肯定是占有很大便宜的。如果吴越兵不来攻城,那是对方怂了,你不能说我没出战!
护城河对岸的吴越兵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唐军营寨,除了前军,侧翼的左军也横扫了唐军沿着护城河绵延开来的营寨。然并卵,他们不但没有歼灭唐军的有生力量,而且除了那些帐篷,营寨中也没剩下什么有用的物资。
“留使君!”魏岑看到吴越军不肯过桥,怒道:“让你佯败,把敌军引过来,你倒好,整个就是不战而退!既然敌军没有中计,那便开门出战,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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