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平心道是了,听说地方上暴乱的除了少民便是矿丁炉户居多,大户们害怕也是情有可原。
“遵义那里还有官营的铁冶吧?为何不去应募?”
“那哪里是我等能去的,官府的营生从来都如劳役一般,哪里如私冶自在。”
这话倒也不错,私冶虽然炉丁不过是个利其雇募,上面大头的租税、常例都是各家山主、矿主乃至总甲、地鬼得了,但好歹来去无涉。而官营的铁冶则多是摊派,且底层的炉丁更无保障可言,相较之下甚至不如作田的佃农轻松。
王星平听完又道:“那何以又跑到重庆来呢?”
汪革问言又是一叹:“原本阿母家中在重庆府有个亲戚,不意投奔来时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府城中无处落脚,夜中盘查又紧,我这等逃亡户便只得望江北来了,想着先混上些时日待秋凉后再往湖广去看,听说那边也有不少铁冶,却比四川要过得。”
武昌府兴国冶的铁山年产官铁近三百万斤,光这一家的产量便抵得上川中数倍还多,四川这里除了本地所产,多用的便是湖广的铁器,这事倒也不算新闻。
在船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话,这汪革倒也老实,对于所知之事并无半点隐瞒。
其实王星平也是思虑了很久,赚钱的买卖几乎都不是自己轻易能够染指,蹇家所涉的粮食交易虽然还算大宗,但自家也在做着粮食贸易,其中的问题自然清楚。虽然粮商也有囤积居奇之利,但在王星平看来没有实业支撑,遇上一点变故也就是旋起旋灭。短时间内想要依靠科举混个官身并不现实,这样一来他也就更加迫切的想要找些正经营生来做。
目今看来盐市上虽然做了一波行情,但也就是侥幸,而且食盐有专营之利,他小小年纪又没有根基,贩卖私盐是万万做不得,海外的贸易在这内陆之地更是不好搞。一时之间虽然拿着银子却有坐困之忧,让人奈何不得。
思来想去,最后这心思也就着落在了冶炼这粗重营生上来了,贵州农业虽不发达,好在矿产还算有些,周边各省也有足够的资源和市场。虽然大多数矿场都是官府所有,但相较而言冶铁确实比起粮食贸易能有更多的利润空间,前提是只要自家的东西够好。
别的不说,大明的铁锅可是驰名中外的,这并非是用这锅子做饭当真好吃,还是因为铁好的缘故。
王星平已经想好,如今手中的本钱若是回到贵阳开设一处铁厂倒是应该够了,以他的见识倒也应该不会亏本。
王尊德现下正在广东出按,王星平也有心请他帮忙,广州离着佛山不远,此时广东的佛山镇是与北直隶遵化镇齐名的大明两大冶铁中心,佛山镇一天的产铁就达六七千斤,这是穿越前就反复被当时的执委会提起的数字。而佛山和遵化所以能够成为两大冶铁中心,正是因为一南一北对于铁器外销的大量需求。
北边的蒙古,自太祖立国以来便对边贸严控,失去了山西和辽东的铁矿来源,蒙古的冶铁业迅速倒退,到了如今的光景,听说有些偏远的部落已经不得不靠骨簇来制作箭头了。而每年北方沿边各处的互市中蒙古人需求最多的就是内地的铁制农具和铁锅,盖因这些东西不光民用,也有被拿去重新打制成兵器的。
而无独有偶,同样的铁锅在佛山镇也是一桩有着大好销路的产品,此时不仅贩运于荆楚和闽浙,还远销外洋,南洋诸国也一样视其为紧俏的商品,世间更有铁莫良于广铁之语,就连欧洲人一样对中国铁器称道。
因着冶铁一项,佛山镇不仅出铁匠,各种手工业也异常发达,而澳门那里的兵工厂,工匠干脆不少就是来自广东的招募,葡萄牙人更多只是参与火枪和大炮的设计而已。只要肯出工价和安家银子,相信那里的工匠是愿意来贵州做事的,如果能够再招募几个懂技术的外夷那就更好了,至少王星平对耶稣会在远东的传教热情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纵使他本人感兴趣的只是他们的技术。相信以那位族伯的官威,帮侄儿找些合用的工人都不用他亲自出面过问便能办成。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王星平才会感受到穿越以来的失落感,一个人的知识再多能力再强,对于身处的这个时代而言都显得实在是过于渺小了,如今不知其他人身在何处情形如何,只能想着依靠传教士带来的技术和工匠解决一些实际的问题。毕竟就专业而言,自己既不出色,脑中的记忆也实在是越来越模糊了,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最好,就像这一回来重庆一路上自己都没动过手,亲冒矢石的事情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交谈中王星平已从汪革这里知道了綦江私冶的情形,那里是陆路回黔的必经之路,现在看来不仅出铁颇多且还多是私炉。
再远一些,川南的马喇司注:攀枝花附近和云南昆明府附近都有大量铁矿石出产,川南那里隔着乌蒙山转运不易,但昆明附近的铁料过来却不难,贵阳城中本就不缺云南的铁料。至于兴国冶虽在湖广,但一路上来长江都是逆流,故而暂时不作多想。
王星平也仔细计算过,当真想要在贵阳城建立一座铁厂,单以民间的需求便可足够,而最重要的是他还想要自己造枪造炮。这个想法若是放在广东或是江南无疑是痴人说梦,朝廷先就不会准许,但贵州算是边地,地方上又有这样的需求,以王家在卫中军中的人脉他倒是对贵阳府能够默许有着不少信心。而且如今新来的黔抚有心振作,官军在地方上也是连着打了好几个胜仗,若是于铸造兵器上有所助益,相信张抚军也会看重。
况就算官府真的禁他仿制新式枪炮,单是民用的铁器制造也是绝无禁绝之理。
不过王星平所为也还是有些私心,这一回虽说仇人尽皆伏法,相信几个首恶也少不了秋后的一刀,但永宁司的人马终究是个心病,虽然将事情已经告诉了陈黉生,许成名也未对岳父隐瞒,但事涉土官难免麻烦,今后在西南行商,还是要多些自己人马才能依仗。
再回头说这铁冶,云南那边不说,从綦江到遵义这一线直到进入贵州的物流通路都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陈黉生那里他已经修书一封,这次回程再说上一说,这个面子想必陈观察绝对会卖。而至于皇帝派去各地监矿税的太监则与他无关,成本最后都会摊到铁料里,只要做出的东西够好则不虞生意做不起来。
心头想着建铁冶的事情,不觉船已靠了岸,看着汪革当先而下的身影王星平便想,若是此人当真可靠,回去路上让他招募些堪用的炉丁倒也不错,只要都是如他这样的老实汉子就好,说不定将来这些人就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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