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衙门的后院内秋意渐浓,池塘边的几株垂柳叶子已经有些发黄,几尾鲤鱼在池塘中载沉载浮,衬着秋色在水波中跃动,一如张鹤鸣此刻的心境。
南望山、洪边十二马头,接连几回的大捷,就连前些日子发生在播州的一场大捷,虽然首级都归了四川,但当时杀贼的几人可都是贵州的,其中一个还是赤水卫的指挥,这可都是他的面子。
王星平听张汝霖提起过这位本省的主官,道是年轻时因为父病在科途上耽搁了多年,却也是个有进取的,虽然年逾六旬,却是一味的主战,今日召见自己打着延揽青年才俊的明目其实为了什么王星平还是能够猜到几分。
两把太师椅并席而设,中间的手几上简单摆着几样果品点心,一身居家的道袍和一身闲散的便服让后院里的一老一少看起来不像是上官与士子,更像是正闲坐吃茶说着体己话的祖孙。
“上月老夫视察府学时便听到张雨若注:张汝霖的号当着几个学官的面提起天成你。”
“哦,对了,当时你老师马进士也在。”
见面后两句话张鹤鸣便拉起了关系,不过王星平也未按常理奉承,越是大官越是不喜这套,以平常论交反倒更能得人看重,即便面对的老者是一省巡抚也是如此。
王星平故作疑惑,“马先生这些日子当在下麦架寨的家中,并未在贵阳城才对啊。”
自回了贵州,马文卿这些日子便没有在贵阳城中,而是回到了北城外的下麦架寨,五年前马文卿让家人在乡中建了寺庙,又有些田产,故而每日在家礼佛倒也自在,是以王星平对张鹤鸣的话便提出了疑问,其实以张鹤鸣的身份自不会说谎,这样将话头递到对方手中正是王星平的语言心术。
张鹤鸣这几日心情大好,闻言便笑了起来,“贵阳府中赋闲的进士可不多,是以这回我有意请你老师回来讲学,也好给贵阳城多带些文气来,那日便托张雨若将他一并召来了。”
“说来惭愧,星平自入了先生门下,尚未有多少时间聆听先生教诲。”
“天成你也是知行合一,正是阳明先生的教诲,哪里能说有错?”
张抚台得了便宜便不能说有错,王星平当然明白张鹤鸣话中的意思,态度和笑容说明了一切,没有这知行合一的作为,有没有这次召见还说不定呢,王星平心头想着。
张鹤鸣六十七的人了,精神却还矍铄,刚睡了午觉起来一眼看到都能做自己重孙子的王星平就觉得喜欢,何况这几个月来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伴着惊喜。
“只是猡猡着实可恶。”
没想到张抚军忽然画风一变就骂起了少民。
“可惜了天成你天资过人,却要在科场上耽搁近几年时光。”
这下听明白了,原来这位是借着这话以示关慰。
说起来也的确如张鹤鸣所言,因要为王来廷守孝的缘故,王星平想要参加科举的确是要再等上至少两年多,这在王星平本人看来并无什么大碍,毕竟年少。但在关心晚辈的士人看来就着实有些可惜了,多少官场上的卓异都是因为丁优给耽搁的?张鹤鸣见过的显然更多。
但王星平岂是那等让人轻易示好的后生?
当然不是,他起身谢道:“多上几年时间将学问基础做牢,他日科举也才更好见功,先生不也是苦学六载才享点甲之荣的么。”
这话却是说到了张鹤鸣的痒处,他正是万历十四年参加会试得中,但因父亲突发疾病而从京中驰归,整整耽搁六年之后才成的进士并授官,若是没有这六年的蹉跎,他当是能更进一步,或许他这个右佥都御史的本官就能换成兵部右侍郎甚至是兵部尚书。
官职倒是其次,张鹤鸣高兴的是这少年如此见识,还知道自己的这段掌故,更生亲近之感。
正好想到张汝霖跟他提起过王星平准备兴办铁冶。
“听说天成你这回回贵州想要起一处铁冶。”
“事情还没办成,倒是传得连先生都知道了。”
其实兴办铁冶的事情王星平回来和王命德、张汝霖等好些人都说过,要说传得到处知道也是他主动为之。
“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有什么怕人知道的?可是有什么不便?怎么还见没兴办起来?”
张鹤鸣也听说,王星平兴建铁冶是想要给官中打造兵器,这都与他的想法暗合,自然说起来便高兴。
王星平也如实相告,说是贵州本地的炉户尚不堪用,已经着人去广东的佛山镇寻找得力大匠,顺便还要去寻澳夷中善火器者来黔打制新式的火绳枪,所谓澳夷也就是盘踞在澳门的葡萄牙人。
虽然跟许多场合说过要起铁冶,但打造新式火枪的想法王星平并没有跟更多人提起,张鹤鸣曾在山东任职,万历二十七年时他正在山东历城注:历城为济南府附郭县知县任上,当时正值播州杨应龙乱起,朝廷急调援朝各部南征,当时在济南府负责安排南征各部人马途径后勤的张鹤鸣便初次见到了从朝鲜得胜归来的王师,尤其已经升任四川总兵官的刘綎其部兵马因久在朝鲜作战,火器装备水平为大明边军中一时之选,张抚台也因之对先进火器的强大威力有了直观的认识。
后来他历任南京兵部主事,更是接触到了兵工方面的知识,只是这贵州的铁冶实在是不如外省太多,朝廷也对西南少民的战力重视不足,故而贵州的官军火器装备实在不足。
但他新历封疆不久,更操心的还是钱粮和平夷诸事,倒把军备器械的改良放在了后面。
但王星平的即时出现仿佛是提醒了这位老人,加之王星平为其论及铁性及格物之理,其中条条鞭辟入里又颇为可行,如何不叫抚台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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