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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建于世宗时的外郭城墙高三丈多,让冬春之时的大风能多少被高墙挡住一些,但昏黄的天空依然让人觉得压抑,这是此时被称作风霾而后世则叫做沙尘暴的北方冬春之际常见气候。虽然这样的气候自进入北直隶后便始终伴随着众人,但北上以来王星平的心情其实本也说不上好。
沿着运河抵达天津后,因为便要去拜会田生金的胞弟固安知县田生芝,故而从天津出来他便没与众人一道沿运河北上通州,而是顺卢沟河往西北去。在固安拜见了田生芝并转交了田生金的一封家书后他又在县中盘桓了两日,这位田老爷倒也真如传言一般是个长厚廉静之人,在固安此地颇有官声,又是个有些想法的年轻官员,关于地方治政上与王星平说得颇为投契,似乎都有过些年就要延揽他入幕的心思了,王星平就如此在固安县城好生考察了一番商业。
之后他又往西在涞水、房山两县去转了一圈这才施施然打马北上,然而一旦离开了运河,这河北之地就显得凋敝不堪,即便据说是徐光启曾经大修水利屯田之地也是一样,且在与周翼明他们分开之后沿途便遇到了两三次地痞劫道,好在都是当地人农闲时的临时买卖,遇上王星平这几个专业人士,三五人还奈何不了。不过听说南面雄县和任丘中间靠近白洋淀的地方便有大量响马窝主,若是遇到那样的劫道就要自认倒霉了。
总之,北直隶的感觉让王星平觉得处处透着不协调,虽然天津和通州的漕市繁荣无比,关外军镇也多有人在这边采购军粮,五洲四洋的奇货更是汇聚于此,但给王星平的感觉却是没有根基,似乎有些畸形。
王星平清楚记得,进入顺天府境是在西历新年的元旦,按照大明的历法尚在万历四十六年的最后半个月内。因为是从西南方向而来,沿途都在宛平县境,南北两京相同,都是县附郭,以北京顺天府言,是大兴在东,宛平在西。王星平看那宛署杂记所载连京城中大小官署的办事费用和皇室祭祀全都要摊在两县头上,这负担自不必说,天子脚下的县官果然也不好当。
王星平在京中自然是要投靠伯父王尊德,而且已经快要过年,一年当中本就是最清闲的时节,只是因为如今东事正紧衙门中才会显得有些忙碌。不过所谓忙碌也就只在官中,京师军民百万忙着准备年节的占了大半,剩下的问他抚顺在哪也未必说得明白。本朝官员明面上的待遇并不算好,这不光是说俸禄,也有假期,而一年当中也就这段时间最是惬意,刚刚过去的冬至给假三日,元旦则是从初一一直放到初五,元宵节更是要放满十天。
到了十二月后总算下了几场雪,天空也清明了起来。
眼下离着年节越来越近,街头巷尾的豪门大户门口递送拜帖的家仆在飞雪中奔走如飞,一如后世节日时的短信群发一般,让初来乍道的王星平有些目不暇接。
王尊德为人方正,并没让王星平随他在衙署中居住,只是转交了一些贵州送来的家信便给他安排去了城南,比起内城而言外郭城的客店相对还算便宜。马士英自然早已到了,让他惊喜的是杨文骢居然真的中了举人,和他一样成了张汝霖的学生,这次也一同上京了,这些日子他就已经见过了杨父师孔和马士英的几位在京同年,其中便有颇具声名的阮大铖,酒宴更是早已开了许多场。
这样一来他的日程也就同样排得极满,不看顾子明给自己开的单子,但就本身身份而言,除了必要应酬之外他觉得必须要见上一见的人物还有不少。光是伯父的几位同年便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如今的左谕德,太子朱常洛的老师杨守勤,国子监祭酒吴宗达,左庶子孙承宗。前两位还都算半个浙党,再把张汝霖抬出来要见上一面相信并不算难,毕竟这二人的官位虽然清贵却都不是什么紧要职司。
兵部郎中祁承爜,王尊德的同年,张汝霖的同乡,祁彪佳的亲爹,这样的关系自然更是好见,而且这一位的差遣才是王星平这段日子最感兴趣的,毕竟辽东的战事最清楚的莫过于兵部,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嘛,想要投机取利,这样的直接情报源比之外面的邸报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即便人家能够透出的实在有限。
王星平给自己此行定下的三项任务,自认只要完成其二便算满意,一是为自己和顾子明尽量搜集一手的情报,只要事涉辽东和南方无所不包,第二便是为自己延揽一些人才,尤其是那些有才干却无进用之途的,这样的人在京师并不算少,而且他也有些头绪,三则是找点机会投机赚取一些商利,不过这也是最容易放弃的一条。
不过,今日王星平带着家人乘车而行,却是另有两位人物要见,但都不在以上所言之中。
此刻,京城内大时雍坊最西面油坊胡同的一家酒肆却正有三人在二楼雅间中饮酒,其中一人园胖脸,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正是先前一直与王星平同行的张炳芳。他此次上京本就是为了寻些机缘,自然一进京城便四处结交。
今日与他同饮的两人过往都有些交情,一位老者鬓角微白皮肤黝黑,身上青色深衣带着一顶墨色四方平定巾。此人名叫张介宾,与张炳芳同为绍兴同乡,其人幼年随父来京,如今已是京中的一位名医。另一人叫李可灼,长得尖颌小眼,干瘦干瘦的显得一身公服极不合身,如今在鸿胪寺中做事,今日也是休沐。此二人一个精于医术,一个喜好丹道,都在京城王公大臣之中郊游甚广,李可灼更还通着宫中,是时不时就能远远见到皇帝的人物,正是张炳芳心中最为理想的朋友。
油坊胡同口的这家酒楼不算有名,但单论涮羊肉的味道却是极好,这道得名自前朝皇帝的名菜是如今这个季节里帝国都城中难得的佳肴,腐乳和产自本胡同内油坊的麻酱也是这个难觅鲜蔬的时节里极好的佐料。
几口酒肉下肚,几点雪花飘融在窗边的炭炉上,话便多了起来。
“会卿兄几年不见气色可是见好啊。”这种场合张炳芳自不会冷场。
那李可灼也笑道,“所以还是在京城当你的张熟地最好,何苦当初去北边吃风。”
张、李二人看来也是熟识。
张介宾祖上是绍兴府的世袭指挥使,其父是定西侯蒋建元的门客,他虽然自幼随父学医,但对先祖以军功立世却一直心多向往,故而壮年之后便参军幕府游历北方,足迹及于山海关、凤凰城和鸭绿江南北,也算得上是知行合一了,而张炳芳也看中他与定西侯府的这层关系。
张介宾闻言摇了摇头,苦笑道,“要不是这几年建奴猖獗辽左局面不可挽回,我也不会灰心回京的。”
“辽东局势真到了这个地步?朝廷不是已在调集大军会剿了么?”李可灼在鸿胪寺做事,是有机会伺候皇帝宴饮的,酒桌上听到的消息自然不会少。
“也得能打才行,你们没听说?因为地方上随意雇佣民壮到山海关充数的事情巡抚保定的靳大夫刚被浙江道江察视参了一本。”张炳芳虽然刚到京师不几日,消息却更灵通些。
李可灼显然听过这个消息,有些不屑,“听是听说了,不过江日彩也是求进心切,这个月都上了三本劾章了,真真疯狗一般。”
“其实都是一样,天津卫那边听说还有花子送去的。”张介宾对江日彩还是颇为敬重,并没接这话茬,但也没好气道,他是真随军过的,大明北方的军队如今是个什么德性三人之中只他最是清楚。
张炳芳呵呵打着圆场,他可不想把结交的私宴搞成批斗会场。“说来小弟倒是还要谢上一声奴酋,不是建州蛮子生事,我们还吃不上这一口佳味。”
张炳芳说的自然是眼下盏中的象拔,此地与驯象房只隔着一条宣武门内大街,要是夏天都能直接闻到一股粪尿味。所以选择此地吃酒除了羊肉一绝外还是因为近便,今年冬至前后冻死的一头大象照例上报之后象肉便要送到鸿胪寺听用,而李可灼正是此间的该管上官,最好的象拔肉自然就给他留着了。而所谓口福实在是因为东事以来皇帝整日忧心,上个月初十便下诏禁绝京师宰杀,百官也跟着茹素了几日,这个月同样,今日才算堪堪开禁。
要是以往,象拔这等大补之物本就可遇而不可求,李可灼得到自然要去孝敬皇帝,但现在皇帝都在吃素,前些天还下旨说咳嗽痰多头晕目眩不能视事,这东西自然就只有留下来自家享用了。为了延年益寿李典膳自己都在炼丹,哪里还会放过如此佳货,是以今日虽然是张炳芳做东,承的也还是李可灼的情。
张介宾也道:“我说如何会选在这里,原来是因为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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