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确实有点腥,但肉量很足,很足。
“慢点吃,慢点吃。”贞娘嗔怪,“真是跟你爹一个样。”
陶景咽下嘴巴里的肉,抹了把嘴角,冲母亲一笑,“娘,我也吃完了。趁着天好,我再去看看大哥那屋的棚顶。”
随后又冲哥嫂笑道:“大哥,晚点我再给你检查下眼睛。”
“有劳景弟了。”小夫妻俩连忙道谢。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陶景摆摆手,起身出了屋子。
在院中的草垛抱起一捆草,纵身跃上屋顶,修补了些漏风口,又将干草铺开,固定压实。
“景弟小心,别摔着了。”
过了会儿,陈娇娇扶着陶宣路过下方,高声提醒。
随后是贞娘端着省下的肉送到陶务房中,老夫妻俩又开始拌嘴。
院子后边,陶公摆弄着几个粗糙陶器,神情专注,又不时叹息,天变之后,他便再没能好好烧制陶器了。
在屋顶忙碌的陶景,感受着亲人们的气息,有些沉醉,也有些心疼。
方才,为何说来说去,来来回回就一碗汤?
因为这一顿餐,只有一人一碗汤。
虽是刚过秋收,但田里根本没产多少粮食,环境恶劣,又没多少野生动物,到处是邪乱,又导致商贾断绝。
所以,陶家,以及所有渭乡百姓,能维持每日不断食,就已经千难万难,更别说还要迎接即将到来的寒冬,届时天地寂灭,若是准备不足,更难生存。
吃饭时,母亲抱怨父亲饭量越来越大,其实哪是吃的多了,根本是从没吃饱过。
这一刻,祖父,父母,大哥嫂嫂的身影,在陶景脑中浮现。
他之前总是有意无意的忽视,不提他们现在的模样,是因为每次看清他们的脸庞,陶景总是心痛。
祖父,虽然年纪不小,但依然亲自管理着陶家的大型作坊,并保持着亲自烧陶制陶的习惯。
再加上陶家祖传的高大身材,大咧性格,过去那是何等雷厉风行,风风火火,每当外人得知了他的年纪,都会赞叹连连。
可此时呢,身形佝偻,脊背驼起,腿脚不便,整个人只剩下骨头架子,苍老的陶景都没敢认。
最严重的,是没了那股精气神,以往风风火火的“陶伯”,已然变成了沉默阴郁的干瘦老头。
父亲,其实还好,因为驻守边境,担任着百将之职,偶尔能得些油水,再加上是一家的顶梁柱,家里人都怕他坚持不住,一直小心照顾。
就比如方才的饭桌上,祖父和母亲都舍不得吃肉,留给父亲。
其实父亲也知道,可他拒绝不了,即便是今天这样撒泼打滚,主动离席,最终还是会得到照顾。
而操持这一家的母亲。
陶家过去家境殷实,虽然因为父亲的不靠谱,闹腾了不少事,但其他方面,宅中有仆从,上面没有婆婆,大伯一家远在郡府,祖父一心只在陶坊,母亲基本没受过多少苦。
现在呢,一个满脸皱纹,满手老茧,瘦巴巴,凶狠狠的妇人。
至于大哥大嫂。
大哥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沦落为拖累全家的“废物”,竟然没变得阴郁,颓废,由此就能看出,大嫂必定是付出了许多许多。
父亲,母亲,祖父,大哥,大嫂,每个人都很好,所以......
他们值得更好的生活!
收拾完了屋顶,陶景随意坐下,眺望着远处山野,天空浮云,眼神变得坚定。
忽然,一团红粉云雾掠过碧蓝天空,径直落至村外那座丘陵。
“才七天就忍不住了?”
陶景摇摇头,又检查了一番,跃下屋顶,落地一扭头,只见父亲陶务,正在屋檐下半瘫着晒太阳。
“爹你不是睡觉吗?”陶景拍掉衣摆上沾的草屑,笑道。
“我在这睡不行?”陶务敞着四肢,像只翻肚皮的青蛙,浑身懒洋洋挥手,“别挡着我太阳。”
陶景拿自己老爹也没办法,只得转身往屋里走去,准备帮母亲干点活。
刚转身,就听到身后父亲的声音:“那是来请你回圣安宫的吧?”
慢慢回过身,却见父亲并没有看他,而是目无焦距的悠悠望着远方,顿了下,陶景点头。
陶务沉默半晌,依然望着远方,口中幽幽道:“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
陶景露出轻笑,“孩儿算什么君主。”
“但你肩负着渭乡五千百姓——”
陶务蓦然转头,目光直视陶景,眼中泛着光芒,语气高亢:
“他们的生存,安危,有没有未来,都将仰仗你的庇护,你就是这一乡百姓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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