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这个情形判断,谨亲王已被排除在继承大统之外,我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亦庆幸自己押对了宝,无论太后立谁,也不可能轮到谨亲王。
“遵太后懿旨。”听得宫人齐齐的一应,偌大的寿康宫顿时静了下来,只有太后与我两个人在的时候,她再也掩藏不住,挑眉道:“说,你把传国玉玺藏哪儿了?”
“奴婢奉劝太后娘娘不如先处置了大行皇帝的遗诏。”
“放肆”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的面上,抚触着肿胀的肌肤,只觉灼热滚烫。
昭明太后平生最恨被人威胁,我的举动无异于是激怒,可我也很想要告诉她,自我十二岁投向她,也如她一般,平生最恨被人威胁。
但狠绝的话,我向来不会轻易出口,行胜于言,才是真正的色厉内茬。
“无论如何,奴婢始终与太后娘娘坐在一条船上。”
“看来这些年你还真从哀家这里出师了……”不是出师,而是迫于而无奈,跟着昭明太后,好的我不曾学到多少,可是不好的我却样样沾上了。
甚至于出卖自己,这在从前为我所不齿,是昭明太后一再逼着我突破底线,如今的我早已与残花败柳无异,我不由看轻自己。
尤其是我恢复记忆之后,回想起过去的一切深觉不堪。
“上官素履,即便你跟着哀家有样学样,可惜你永远也不能够像哀家一样。”
“奴婢卑微,比不得太后娘娘身份尊贵。”出身于罪籍的我,一向颇有自知之明,我从不曾想过,更不曾奢望过有朝一日能够像她一样成为一国之母。
其实我只是想要活得稍许体面一点,我的出身卑微,想法亦卑微,偏是这样渺小的愿望都不能够实现。
“从来就不曾有过遗诏。”看得太后开启宝函,我移过一盏明烛华灯,明黄的纸笺只是刹那便被火苗子吞噬,化为灰烬。
博陵帝生前办不到的事,死后亦是枉然。
“可惜大行皇帝还这样年轻,他白来了这天朝盛世,也白坐了这么多年的龙椅。”她这样哀怨,是怨当初选错了人,还是为着下一任继位者感到忧心。
当权利再次集中到寿康宫,我原以为终于称了太后的心意,却不知今时今日之昭明太后,早已不是十年前那样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她不过也才四十岁啊,看着也并不显老,乌发如云,风采依旧,可为何她再度望向我竟是满眼的疲惫。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么?再回首,已是前途未卜么?
我的决定,难道是个错误?
“你可以暂时不交出传国玉玺,但你必须答应哀家一件事。”她不再追究我,这足以令人深觉纳罕,当她在我耳畔,以近乎于妥协的低语要求我时,我震惊得难以形容。
这是我所认识的昭明太后吗?
“这一次哀家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他交换了。”太后这是何意?其口中的他可是恭慎长亲王?彼时,两行宫灯亮如繁星,将寿康宫照得明晃晃得如同白昼。
我扶着昭明太后出了阁,以为是年迈的恭慎长亲王,却是谨亲王与恭亲王,披麻带孝,一前一后逶迤而来。
“请太后节哀!”他二人在丹墀前屈膝,恍一眼望上去倒也是知礼守节,循着规矩入宫治丧,未等太后叫起,他二人却同时挺直腰身,抬了头,我才注意到,这二人竟是不约而同。
他们不约而同入宫,不约而同持了佩剑入殿,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太后因而命悬一线,危在旦夕!
“没有永远的对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以为昭明太后会为他二人同时到来震惊的无可附加,未料只是刹那的恼怒,她便恢复了惯常的神情。
不怒自威,高高在上,她不是帝王,却胜似帝王,就算此刻身处危机,仍不失宿夕强大的气场。
“太后是个明白人,”却是谨亲王,上前一步,作了个“请”的姿势,顺着他的手势所指,我看到两乘轿子抬了进来,一乘是为太后准备,另一乘是为我而准备。
太后闻言,并不是充耳不闻,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此时,谨亲王早已按捺不住,扬手一挥,数十个带刀侍卫闯了进来,将在后与我团团围住。
他的脸上无一丝狠戾之色,可眸中却分明起了杀机,怪道他最后一次来找我,对我说不要后悔,原来就只等今时今日,这样的结局,我也不应当感到意外。
一切,不都在情理之中么?
“伺候太后与上官大人上轿。”等不急的不独谨亲王一人,恭亲王亦是落地有声,在数十个侍卫的胁迫下,昭明太后不得不移了莲步,缓步步入鸾轿。
“上官,别忘了你答应过哀家……”
太后爱惜性命,就如同我爱惜自己,在压倒性的劣势下,她自不会以卵击石,与谨亲王及恭亲王硬碰硬,但只是她的理智与冷静太过令人出忽意料,身为一国之太后,被人如此胁迫,面带愠色总是人之常情,偏是她,偏是昭明太后,心心念念却只惦记着与我的约定。
难道,这当中有诈?
难道,这局中有局?
我心乱如麻,局势却容不得我多想,才撩了裙子,便被推了进去,浓郁的香气扑入鼻息,我被早已准备好的迷香迷晕了过去,待我醒来,已不知身在何处……四下里虽然黑洞洞的,却伸手不见五指,可从潮湿的味道来判断,应该是在一间近水的密室里。
“有人吗?还有谁在?”
“太后娘娘,您亦是在附近么?”
……
我也不知唤了多久,直到嗓了发干,四面除了折射出自顾自的声音,再无任何回应,不必再作徒劳的挣扎,我与太后被隔离开,分别关押在两处。
看来,我是押错了宝,向太后投诚,最后还是会枉送性命。
“只要你交出传国玉玺,我保你不死。”
“我活腻了,”是恭亲王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传来,我竖着耳朵分辨,只觉他应是在我上方的位置,谨亲王让他来审我,既是卖人情给他,亦是作到不再见我,倒也是一举两得。
只是,依恭亲王的性子,断不会承他的情,我于他,就如同我于谨亲王,早已恩断情绝。
“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太后。”
“殿下是在告诫我,我总得为我的祖母打算是不是?”他虽不曾说过威胁我的只言片字,可我却有软肋,任我再怎么活腻,却不能不记挂着祖母上官鲁氏的生死。
我因更恨祖母,她为何不早些跟着姐姐一道死了,她只要活着一日,我便处处掣肘。
她跟着我,我也给不了她想要的日子,我这样想,泪水顺着眼角无声无息的淌落下里,寂静的四周荡漾着我轻微的抽泣声。
听得一阵击掌的声音,暗无天日的牢狱忽然一线跳亮,却是恭亲王掌着一盏羊角灯向我走来,玄色的戎装映在惨淡的烛光下,闪过耀眼的光芒,似刀尖一般刺入我的眼睛,我便下意识的扬手,他却俯身摁住我,握住我纤细的腕骨,怒目道:“交出来,不要逼我。”
“除非你做了皇帝,若非如此,即便我交出传国玉玺还不是逃不脱一个死字。”
太后要我答应她,不到外不得已,一定不能交出传国玉玺,我明白她的意思,国玺只能交给下一任皇帝,而如今的形势是谁掌握了国玺,便可明正言顺坐拥天朝的天下。
但只是谨亲王与恭慎长亲王之间可曾达成默契与约定?天朝下一任皇帝到底花落谁家?
太后是乌思国的公主,这两个人不敢轻易的杀了她,而我,却只是一介卑微的宫女,一介出身贱籍的罪臣之女,眼下除了自己,我谁也不信。
哪怕是眼前这个曾与我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他让我领略到的宠溺与疼痛,早已让我忘却了世间最美好的情爱。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女人不要干政,干政的女人没一个有好结果,我以为你经历了这么多,多少会有些改变,可是素履,你为何依旧是死性不改……”
“你这是又爱又恨?亦或是为了心中的欲望而备感挣扎?你觉着我触及了你内心深处最滂沱的野心么?你怕是恨不能早就杀了谨亲王,甚至于杀了你父亲,坐上皇位……”
我每多说一个字,恭亲王平素倨傲的面庞便紧绷一次,我的只言片字于他而言分明是再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终于明白,当初在失忆之后,再次见到他之所以一见生厌,便是因为在那之前,我们早已因爱生恨,我恨透了他,恨透了他的软弱无情,他亦恨透了我,恨透了我狡黠聪明。
“你不配做天朝的皇帝,你除了整日看你父亲的脸色,便是拿脸色给我看,在你身边最亲最近的每一个人,便是你最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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