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王厚甫的声音忽然很平静。
好像愤怒与耻辱在此刻都被抹去。
天地间也好似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王厚甫长叹一口气,气从口出,去了风里,变成一团白雾,然后散尽。
他半眯着眼,想起从前,悠悠说道:“记不得那年,我们穷困潦倒,无处可去,为求生存,无奈之下我们分头去偷去抢,最后把东西都带回一间破庙?”
王永纯已看不懂王厚甫的意思,只能茫然地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记得……我记得你偷了很多馒头,还抢了一大户人家小姐的花糕。”
“那姑娘哭花脸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着呢。”
王厚甫突然笑了笑,道:“我还记得你偷来了一张饼,半葫芦酒,还有一小块鸡屁股……最后我们全吃光了还觉不够,只剩下一张饼。”
“我吃了半张饼,剩下半张本想分给你的,但你说你是兄长,所以后来那半张饼也给我了。”
王永纯没有回答,已经记不清当年事了。
王厚甫自顾自地继续回忆:“后来就是在那间破庙,我们遇到了一位仙人,那老仙头看上了我的天赋,要收我为徒,我说必须带着你一起,否则我哪儿也不去。”
王永纯听到这里,头又垂了下来,不知是在感伤还是在悔过。
王厚甫此时突然收起了刀。
他悠然长叹,唏嘘感慨道:“自那以后,本来相依为命的兄弟越发疏远,先是一周一见,再是一月一见,最后数年不见一面。”
王厚甫转过头,看着低头的兄长,问道:“是漫漫仙途太过无情,令你我兄弟二人反目,还是儿女情长,色念欲望隔阂了我们?”
这个问题,王永纯无法给出答案。
此间。
王厚甫掌中翻起一丝真气。
王永纯露出惶然惊怖之色,浑身颤抖着喊道:“但我终究还是你的兄长,你的血缘之亲,哪怕是念在旧情……”
“兄长——”
王厚甫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
他默默将真气灌入定江刀中,使刀光锋锐,微焕昏黄。
王永纯感知到死亡的来临,试图抵抗,却无奈发现自己的真气早已在方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
他如今只能看着那抹昏黄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目。
王厚甫举起定江刀,忽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踏上仙途前最喜欢玩什么吗?”
王永纯愣了愣,依然给不出答案。
“是蹴鞠。”
王厚甫遗憾地说道:“兄长,我想踢蹴鞠了。”
昏黄斩落。
人头离开肩膀,像一颗蹴球,滚落进雪地里。
……
……
无头的尸体慢慢变得僵硬,被风雪所掩埋。
王厚甫闭眼静默,边听风雪,边缓缓敛起刀意。
远处不知为何突然闹出了雪崩,是某座山峰上的石堆炸开,令积雪动荡,浩荡的白色大军从山顶冲下,好巧不巧地阻断了清幽门修士向山门外追击的道路。
王厚甫深知那并非巧合,徐徐睁开双眼,情绪复杂地看着那颗蹴球一般的人头。
他默默地抹去眼角的泪珠,来到兄长的人头面前,后退三尺,再冲步上前。
这一脚踢在王永纯的人头上,真气裹住那颗脆弱的脑袋,使其化作风雪天里的一道光,直直冲向远方。
这道光穿越山林,掠过瀑布,飞过清幽门的楼阁殿宇,最后顺着那条庞硕的锁链,一路飞至清幽门最深最高处的那座通天楼塔。
……
……
塔楼前。
负手而立、锦衣华袍的青年突然眉头蹙紧,剑眸中生出一丝诧异,飞快地出手,凌空划出一道灿金色法决。
如蛛网般的阵法顿时悬浮半空,精准地裹住那道凛凛长奔的流光。
待到看清这道流光的本质后,青年神色微怔,旋即眼角抽搐,五官生出数不尽的复杂情感。
养育他四五十年的人,砍下了他亲生父亲的脑袋,又挑衅似的把它踢到了自己面前——
这种事,你说该如何是好?
青年望着这颗人头,看着王永纯临死前扭曲的五官,思虑万千,终叹一句。
“何苦如此?”
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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