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日当空。
烤得人皮肉发疼。
颍川,郏县。
一座青砖白瓦的建筑群中,接近两丈高的大门外,滚烫的青石大砖上,跪着一个斜背着背囊的少年郎。
这少年仅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却是蜂腰猿臂,面如晚霞,红中透紫,眉似刷漆,目如朗星,端的是俊俏小郎君。
怎奈曜日恶毒,光线灼人,晒得他口干舌燥,浑身冒汗,原本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眸子,在此刻遮上了一层朦胧水汽,令其视线模糊,近乎扭曲。
他叫孙策。
奉父命赶来颍川姚家,拜师学艺。
可惜自报家门后,便被姚会直接撵了出来,还声称霸王枪法乃姚家不外传之宝,是绝对不可能传授他的,让孙策死了这条心。
但孙策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犟种!
他就这样跪在姚家的大门外,顶着曜日的暴晒,一跪便是整整三天,期间是水米未尽,整個人比来之前暴瘦了两圈有余。
可饶是如此!
孙策依旧没有放弃的打算,他太想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也太想要超越自己的父亲,学习霸王枪法,便是他唯一超越父亲的机会。
一个恍惚,险些摔倒。
孙策咬了咬牙,继续直起腰杆,任由四周路人指指点点,好言相劝,依旧坚定地凝视着姚家紧闭的大门。
“娃娃,吃点东西吧,这样下去,你撑不住的。”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上前,把一张麦饼递到孙策面前,但孙策却缓缓闭上了眼睛,即便腹中咕噜声不断响起,依旧强忍着没有张嘴。
“唉—”
良久后,老婆婆也把麦饼放在孙策面前,还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伞撑开,绑在好心人为孙策制作的木架上,企图帮他遮住毒辣的曜日。
老婆婆一边绑,一边安慰道:“娃娃,你是阿婆见过心性最坚的孩子,之前也有年轻人如此这般,但撑不过半日便自行离开。”
“听阿婆的!”
老婆婆蹲下来,极其郑重地道:“一定要坚持下来,没有赴死的决心,想要学姚家的镇族至宝,是绝对不可能的。”
罕见的。
孙策缓缓抬起头,睁开眼睛,红红的眼眶处,溢着点点泪光。
说到底,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孤身一人,背井离乡,忍屈受辱,半句良言都能令他五内铭感。
老婆婆只是冲他笑了笑,便转身朝着姚家走去,从偏门进入,随后直奔正厅,趋步上前,冲上首男子躬身行礼:
“家主。”
姚会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多礼:“阿婆,那孩子他......没事儿吧?”
老婆婆愁眉锁眼,摇了摇头:“家主,如果这孩子再不进水米,只怕会死在咱家门前。”
姚会似乎早有预料,面上波澜不惊,只是惆怅不已:“看来这小子宁死不会离开,心性倒是绝佳,身体素质也不错,比之族中那些子弟,强出太多。”
“父亲。”
一旁姚谧横出一步,欠身拱手道:“族规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那孙坚对于咱们姚家,也算是有恩,您就别拘泥于族规,收起为徒吧。”
“孩儿苦练霸王枪法二十余年,可到头来,却不如王昊学习半日之成就,足见霸王枪法对人的要求极高。”
“这个叫孙策的娃娃,身体素质绝佳,心性也坚韧,您若是能收起为徒,必可光大咱们的霸王枪法,也省得日后被人耻笑。”
姚谧原本是有雄心壮志的,但却被王昊打击甚重,心理防线直接崩溃,干脆便离开王允,返回颍川,继续前行修炼枪法。
与之一同回乡者,还有自己的兄弟姚玄:“大兄言之有理,玄亦以为,父亲应该收孙策为徒,若其果真能学成霸王枪法,便将小妹许配给他,如此也不算外传。”
“据说其父孙坚深得朱将军器重,如今已然是别部司马,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咱们俩家若能有师徒、翁婿之情,对于姚家而言,也算是不错。”
“这......”
姚会捏着颌下一缕胡须,沉思良久,缓缓点头:“若当真是翁婿,将霸王枪法传授给此子倒也无妨。”
“只不过......”
姚会挑眉询问:“此子心性极高,当真能瞧得上小妹吗?”
姚谧淡笑:“父亲,霸王枪法非一日可成,他与小妹的事情,可以慢慢撮合,即便当真不成,也不影响你们的师徒之情。”
姚玄揖了一揖:“如今郏县百姓尽皆知晓孙坚与我族之事,咱们若宁死不授,传出去只怕让人戳脊梁骨。”
“父亲。”
言至于此,姚玄轻声言道:“您素来注重名声,从来不欠别人人情,不能因为孙策一人,便破了您的规矩不是?”
实际上,姚会已经动了收孙策为徒的想法,如今又有二子劝谏,便顺势就坡下驴,缓缓点头道:
“确实如此。”
“不管怎样,当初王昊之所以能诛杀晁猛,与孙坚有分不开的联系,单凭这份恩情,咱们也不应该拒绝。”
“走。”
姚会摆了摆手,腾得站起身来:“出去瞧瞧这孩子,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否则我姚家日后在郏县,只恐再难做人。”
姚谧、姚玄齐齐拱手:“父亲英明。”
旋即。
二人跟着父亲一起,直奔府门。
正咬牙坚持,浑身颤抖,视野模糊的孙策,忽然听到吱呀一声响,条件反射般地强自直了直身子,虽然这个动作轻微到难以令人察觉,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娃娃,姚家家主出来了。”
“是姚家家主啊!”
“终于出来了!”
“太感人了!”
“呜呜—”
“......”
听到四周围观者的声音,孙策终于缓过劲儿来,抬手揉了揉眼睛,当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时,一个仅有一面之缘,却又极其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姚......姚老,策......”
“你别说话,先喝点水,吃点东西。”
姚会摆手打断孙策,给身旁孩子打个眼色。
姚谧立刻上前,扯开水囊上的木塞,拿出一根鸡腿递到孙策面前:“小兄弟,快点吃吧,否则你撑不住的。”
“我......”
孙策嗅着鸡腿的香气,腹中咕噜噜直响,但终究还是一记响头,直接磕了下去:“姚老若不收某为徒,某宁肯饿死于此。”
“这孩子!”
姚会长叹口气,终究还是点点头:“我答应了,收你为徒,先吃点东西,缓过劲儿再说,七日后,乃是黄道吉日,行过拜师礼后,再行传授你霸王枪法。”
“多谢......多谢师傅。”
孙策把手一拱,喜极而泣。
但是......
他尚未来得及饮水,眼前一黑,登时翻滚在地,当场昏厥。
姚会愣怔,急忙招呼:“快,把他抬回去,玄儿去请医匠过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孙策给我救回来。”
姚玄飞快点头:“喏。”
*****
与此同时。
在通往冀州广宗前线的官道上,一道火红色的溪流,正在迤逦慢行。
正当中那杆掐金边走金线的大纛旗下,王昊抬头望着随风飘扬的“别部司马·王”字,内心不由地闪过一抹悦色。
他脑海里浮现出了老朋友孙坚的样子,自己仅仅花了半年时间,便走完了他数年走的路,按照历史走向,此时的自己已经与孙坚平起平坐了。
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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