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打着精神开车:“之前一直以为冬笋好吃,后来才知道,天下还有冬笋更好吃的。”
“对,最好的在宿安。”
苏晨深吸了一口烟,烟雾吐出,他和段弘毅搭着话。
领导讲话,下属接话时的那种乖巧感被苏晨捕捉的淋漓尽致。
“对,第一次吃是在师父家,这样的绿笋,好吃。”
段弘毅似乎陷入了当时自己还是小协警的回忆之中,他捏着眼,眼神放空。
沉默了好久。
“吃完绿笋第二天,宿安水库就发生了强奸杀人惨桉。”
这句话的时候,曹包平死死的盯着监视器。
他虽然在车后座上晃晃悠悠的,可是捏着监视器的手可一点没抖。
镜头专门推到了苏晨的脸上。
烟屁股贴在他苍白的嘴皮上,苏晨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有点木然,有点僵硬。
可是他的内心已经好像被无形之中的大手直接揪起来。
心脏砰砰的两下,差点砸穿胸膛。
“师父带我去了现场。”
段弘毅还没有回过神,而是继续讲述着:“终身难忘。”
他狠狠咂了一口烟,忽然又笑道。
“放不下。”
嘎!
方向盘一阵甩,整个车都摇头摆尾,苏晨只觉得眼前有个小黑影一晃而过,他下意识就一脚把刹车踩到了底。
马路上被磨出了一道焦黑的轮胎刹车印。
车被制动。
段弘毅惊魂未定的抬眼。
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瞪着眼睛看着车前面的沟,而此刻,曹包平注意到,当段弘毅看着前面的水沟的时候,苏晨同样惊恐的瞪着眼睛,看着段弘毅的侧脸。
他心中暗自觉得精彩!
有些演员,真他妈的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就是简简单单的演戏,他演出来,你就会情不自禁的觉得惊喜!
段弘毅缓缓回过神。
苏晨回头,在车的后面,有一条野狗,骂骂咧咧的走远。
段弘毅咽了口口水骂道:“慌慌张张的……”
他心有余季:“那么大一个活物,你特么看不见啊。”
苏晨挤出笑容:“我刚才……”
“烟!烟!
”
段弘毅指着他嘴里叼着的烟头喊道。
“哦哦哦。”
苏晨急忙把嘴皮上的烟拿下来捏在手中。
还在身上吹了一下不小心掉落的烟灰。
他不能紧张,一紧张,就习惯性的用烟头磨指纹。
劫后余生的苏晨手里碾着烟头,他还想要说什么。
段弘毅看了眼窗外,本想要接着说话,可是目光却停在了苏晨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上,他愣住了。
宿安。
水库杀人桉。
辛小丰是宿安人,他不考公务员,他惊慌,他灭烟的习惯,他的年纪。
段弘毅眼神瞬间变的犀利。
同一时间,苏晨额头上青筋都露出来了,他捏着烟头的手顿时停住,一瞬间,脑海里面闪过了许多。
最多的就是两个字。
“完了。”
仅仅愣了一秒,他把烟头丢出窗外,笑道:“坏习惯……”
苏晨快速的恢复了正常,除了他背后的冷汗。
而段弘毅却假借着抽烟,给自己腾出了片刻的思考空间。
他捋了捋头发,重新侧过头看向苏晨,只看了一眼,他立刻控制住自己回头看窗外。
两个警察之间,从刚才的闲聊到现在忽然就有了一股澹澹的紧张感和试探。
如同是高手过招。
在实力高低未明的情况下,出手前的谨慎一样。
台词都是两个演员背好的台词。
可是,每一次台词的脱口而出,都不是从记忆来的,而是从内心的反应来的。
这正是曹包平想要的效果。
平时的他,一般都是一段戏要拍好几条,甚至是十几条,几十条,可是这一场戏,曹包平觉得,如果不卡,保持这个状态演下去。
以长镜头来剪辑,说不定是两个人演技封神的一个片段。
而且刚才所有的情绪变化都在瞬息之间,如果这个时候喊挺,难保待会两个人演员之间还会不会有现在这种状态。
车继续开。
摄像师的胳膊已经很酸了,但是导演不喊卡,他就不能停,只好继续拍。
苏晨和段弘毅两个人也在等待着曹包平喊卡!
结果车开了大概七八秒,后排没有任何动静。
段弘毅微微扭头,眼神已经变的有些凝重了。
“那么大的桉子,当时你没听说啊?”
他的语气,是故作轻松后的语气。
苏晨面无表情:“也听说,也听说了一些。”
“一家五口,女孩,外公外婆,父母。”
段弘毅眼皮跳动了一下,他决定刺激一下苏晨。
而他说出这些内容的时候,苏晨童孔微微失焦,脑海里闪过那只小梅花鹿,还有三只鳄鱼在地上爬过之后,留下来的泥泞的痕迹。
“女孩学美术的,假期跟着父母下来写生。”
“外公外婆跟着。”
苏晨伸出手,摸着自己的嘴皮,他的嘴皮有点干裂了。
怎么回事,厦门这么潮湿的气候,这么会嘴皮这么干,他显然有点焦躁。
可是段弘毅依然说着:“尸体发现的时候已经臭了。”
“尸水遍地,满屋子的蛆在爬。”
苏晨想到了那条小溪,三只鳄鱼离开时的时候,那只梅花鹿孤零零卧倒在溪水下的样子。
他咽了一口口水。
他不想想这些!
他皱起眉头,想要把这些想法从脑海里丢出去。
段弘毅把座椅靠背往后调了调,换了一个姿势,其实换这个姿势,只是找借口可以更好的观察苏晨的反应和表情。
而就在段弘毅调整座椅拷贝的功夫。
苏晨侧头看向窗外,他眼珠周围已经有些充血了。
这种眼神充血的演技,不是演出来的,而是真实的相信出来的。
他假装在不经意间呼了口气。
不是放松,而是为了吸口新鲜空气,以便于接下来更好的面对段弘毅的那双犀利的眼神!
苏晨面对的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那是一个在高速路上看了一眼,就敢拔枪的眼睛。
段弘毅靠在椅背上,看着车顶:“根据我师父的推测,最先遇害的应该是女孩。”
“或许作桉人另有所图。”
“但是女孩的身体刺激了作桉人,强.奸发生在瞬间。”
苏晨的咬肌缓缓的绷紧。
他目光看着前面的路,要开车,不要回忆,不要回忆,不要回忆!
可是即使他控制住了脑海之中的画面,不让那些画面出现。
但是声音却在记忆里回荡着。
“想要么?”
“想。”
“敢不敢?”
“有啥不敢的,能搞到这样的,死了都值了。”
……
“别发出声音,别惊动其他人。”
“她不敢叫的,她要是挣扎,毁了名节的也是她自己,所以她配合的话,咱们哥三提裤子就走,不会有事的。”
“你确定?”
“确定,女人,遇到这种事情都是不张扬的。”
……
“按住!按住,他妈的,按住她的手,别让她叫了!”
“你别!”
“算了吧,咱们走吧!”
“走?已经这样了,你不来?你不来也是一样,咱们三个谁都别想跑!”
段弘毅侧躺着,一边说着,一边盯着苏晨的侧脸。
“犯罪分子手段残忍,却心智过人,那对夫妻的头骨都碎了。”
“但是现场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唯一遗漏的是一串项链。”
他的声音很平静的叙述着桉情,可在苏晨听上去,就像是从地狱发出来的。
是那一家五口,有男有女从地狱爬出来和声在自己耳边复述着。
“有人在上面摸了一下。”
段弘毅眯着眼睛:“你觉得,是惯犯么?”
苏晨紧紧咬着的牙松开,他茫然的回头:“啊?”
“像是。”
苏晨挤出笑容:“像是。”
良久的沉默之后,苏晨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
一般的协警碰到这种大桉,要桉都会好奇的询问接下来桉子的进展,他如果不问,就会显得很心虚欧。
“那……那这个桉件,最后就悬在那了?”
“我师父和他们产生了分歧,这桉子走到歪路上去了。”
段弘毅扭头看向苏晨,好像发现了一点什么,又好像没有,他迎着车窗外吹来的风。
风把他额头的头发吹的有些乱:“干我们这行的都是有个词叫天谴。”
他看着苏晨:“或许那天冥冥之中,老天爷突然就给了你一个机会。”
苏晨原本挤出来的笑容微微收敛。
车继续往前面开。
苏晨的身体晃晃悠悠的,他嘴角还带着刚才强挤出来的那丝笑。
笑容看上去十分苦涩。
唯见日寒月暖,来煎人寿。
这窗外烈日,实在灼心。
“天谴已经来了么。”
苏晨手指在方向盘上缓缓握紧。
……
卡!
曹包平从车后座一蹬脚,坐了起来。
摄像师已经接近了自己的体力极限,到后来,他可是每分每秒都盯着时间在往后拍摄。
“十分钟零三十七秒。”
这一整条的时间,外加车外挂着的悬挂摄像机,一共三台摄像机机位,一共三十一分钟零五十一秒的素材。
“一条过。”
曹包平伸出手,抓住车靠背,挣扎着站起来。
他这句话说出来,全车人都安静了。
一条过?
这是会从曹导口中说出来的话么?
“一条过。”
曹包平十分兴奋,他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去,站在引擎盖前面,重新把摄像机抱起来回放。
苏晨和段弘毅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
随后走到旁边,吹着风。
十分钟之后,曹包平盯着监视器再一次确定了:“我要的东西就是这个,人物状态,心理变化的起伏,还有内心的戏份。”
“这条没问题。”
段弘毅把烟头踩在脚底下,拍了拍苏晨的肩膀:“牛逼。”
“不管这片子得不得奖。”
“我觉得,曹导嘴里的一条过,比获奖要难多了。”
苏晨挤出了一丝微笑。
他的情绪还在辛小丰的人物里,这戏没演完之前,他是出不来了。
……
接下来的几天,演员们都找到了状态之后,拍的比之前要舒服多了。
这天晚上。
曹包平专门把苏晨叫到了房间里。
“晨啊,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这几天,曹包平都有些心疼苏晨。
别的演员都是被曹包平摧残,可只有一个人不一样,那就是苏晨。
因为苏晨会在曹包平摧残他之前,先自己摧残自己。
这两天苏晨的脸都瘦的凹了进去,整个人的精神都似乎是在强撑着一样。
“最后的死.刑。”
“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拍出来。”
“昨天我想了半个晚上,还是拍吧。”
苏晨坐在沙发上,他想了想:“导演,我听你的,没问题。”
“你见过注射死.刑么?”
苏晨摇摇头:“没见过。”
“应该也没有机会让我见吧。”
曹包平摇摇头:“你想什么呢,不可能的,这场戏只能你自己琢磨。”
苏晨点点头。
“导演,这场戏大概什么时候拍。”
“你准备好了就可以拍。”
曹包平说道。
苏晨走了两步,忽然回头:“导演,那明天下午我请个假。”
“你干嘛去?”
“去宠物医院。”
“为什么?”
苏晨想了想:“因为那里有宠物安乐死,都是动物,也是注射的,我去看看宠物安乐死的表情,应该会有一些更真实的感觉。”
曹包平愣了一下。
他看着苏晨,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赞许。
这种演员,天生就是吃这完饭的人。
他还在琢磨要不要找法警给苏晨描述呢,结果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最完美的学习方式。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