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一道白光激射向绵州道中的某座城镇。
白光中裹着的乃是一个眉目冷寒的女剑侠——姑雪见。
姑雪见面似平静,但眸中却藏着隐隐的焦急,她左手握着一块豆粒大小的碎玉,而此时碎玉正散着萤萤光辉,这光辉越靠近那城镇越是明亮。
此玉名为“对月玉”,一分为二,持其一便可感其二。
不仅如此,这“对月玉”还能在对方摘下玉佩时,便可产生强烈的预感。
若是寻到另一块对月玉,则能看到对方离开前最后的景象。
这“对月玉”一块儿在姑雪见手里,还有一块在李平安手中。
只不过,师徒俩都很熟悉彼此。
姑雪见知道,李平安若是在外则会玉不离身,
若在城中便一到晚上或是闭关,或要过夫妻生活。
若是过夫妻生活,玉佩就会在子时让离身,然后早则辰时,晚则午时会重新返回。
而子时玉佩离身,俨然已经变成了徒弟对她报平安的一种方式。
所以,在前几天,当着玉佩在子时准时离身时,姑雪见并未多想。
可现在,她却要发疯了。
因为,玉佩已经超过了两天未曾上身了!
她放下手中一切事务,发了疯似地往玉佩地点而去。
她如被彻底激怒的母狮子,急速飞行,数日时间被压缩到了一天。
此刻,她已来到玉佩所在。
她居高临下,谨慎地看着那玉佩所在的地点————一个破庙。
姑雪见略作感知,也不觉有人,但她依旧先动用了血域。
顿时间,一道道灼热的血宛如红剑飞射而出,直接将那破庙撕裂的粉碎。
尘土飞扬里,姑雪见感到那玉佩所在,稍稍下落,那玉便飘了起来,落回她手中。
而危险却未发生,这让姑雪见稍显错愕。
一开始所思所想的“陷阱”不攻自破。
她将自己的“对月玉”和李平安的这块儿重叠起来。
顿时,一副画面传入她脑海之中。
那是破庙中的李平安,他正面着玉佩,轻声道:“师父,当你看到这幅画面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带着妻女离去了,同行的还有我三娘,四娘,瑶姨。
其实我也想带您走,可我知道您不会跟我走。
我走,绝不是因为想当逃兵,而是另有缘故。
算了,您是我师父,我爹也觉得我可以告诉您。
是的,我爹还活着,他突破了五品,
我娘也活着,但身子不好做儿子的总该去看看。
不过原因不止于此。
另一个原因,我说了您可能还是不会信,那就是.青瀚城已经和莲教勾搭上了。
这是我们所确定知道的信息,但这信息也许只是那无数危险信息中的冰山一角。
这意味着什么,想必您比我更清楚。
师父,我不想您出事.可我爹不让我多说了。
您自己保重,今后还能再见。”
李平安说罢,又出现了瑶珏的身影。
那身影看着玉佩道:“雪见姐,不告而别,只因我男人来了,我肯定得跟他走呀。
而且就算提前告诉你,以你的性子,也不会和我们一起。
不过,你放心吧,我们都好好的,反倒是雪见姐要开始头疼了呢。”
画面闪过,又渐消失。
啪.
姑雪见将两块“对月玉”又分开,她心神震撼,久久难以平静。
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她都不相信青瀚城做了叛徒。
忽然之间,她想起自己十多年前初入四品闯入山宝县时的场景。
小墨山上,枯岩之中,那个神秘人救了她,然后在临分别时曾经给过她一个锦囊。
神秘人说“若欲离开神木殿,离开前定要打开锦囊,否则必生祸端”。
姑雪见早不知道离开了多少次神木殿外出办事了,而在第一次的时候,她就拆开了锦囊,锦囊上写了四个字“小心殿主”。
她特意防范了半天,但却没发生什么事儿。
姑雪见哭笑不得,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但现在,“小心殿主”这四个字突然对到了“自家弟子”这儿,这让她瞳孔紧缩起来。
那个留锦囊给她的神秘人必然知道什么,可他也不是全知全能,所以未曾算得这么准,只是让她留个心眼。
而这心眼,或许就对应到这儿了。
姑雪见和李平安名为师徒,实则关系和母子也差不了太多了。
对于李平安的话,她绝对相信。
她也相信李平安对于自己父母依然存活的判断。
毕竟,这里不仅是李平安,还有瑶珏,崔花阴,景水香。
“李元.”
姑雪见喃喃了声。
她脑海里闪过那男人的模样。
忽地,她意识到自己也许根本没有了解过那个男人
细细想来,那白发苍苍的铸兵模样,未必不是一种金蝉脱壳、龙入大海的手段。
那站在风里,手握日月当空,三千银发于山风里宛如老迈雄狮的男人,一时间笼罩上格外神秘且阴暗的色调。
姑雪见握了握手中的魔剑,那种她和铸兵师之间的联系依然还在。
“李元,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心生好奇。
可同时又露出苦笑。
要知道,李元带走的这四人,皆是五品长老啊
尤其是李平安,景水香,已经是神木殿的高层战力了,属于四品之下最强的那一类.
但既然青瀚城背叛神木殿,且还有着许许多多她未曾看到的危机,这种带走未必不是一种位神木殿保留火种的手段。
即便神木殿真在这大战里覆灭了,他们依然能够重建神木殿。
李平安修的是《回柳功;景水香,崔花阴修的是《枯荣法;姑瑶珏修的是《长青诀。
这几人磨合磨合,总归能自己把自己功法的生命图录给画出来,甚至能够再招收弟子,在异地重建一个神木殿,那这便是新的传承了。
姑雪见脑中思绪纷飞。
忽地,她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若是可以,她也想随这几人离去”。
可这念头才出现就有消失了。
“天将倾覆,总需有人来扛。
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因外事变幻而心动?”
她抓紧魔剑,临空而起。
继而洒然一笑。
既然徒弟,妹子,还有那个为她铸兵的男人要安然离去;
那么她这个做师父,做姐姐,受了恩情的女人便送他们一程吧
数日后。
神木殿这边几位长老的突然失踪爆发了出来。
而矛头却直接指向了莲教,甚至指向了天子。
一切的源头,便是姑雪见的“对月玉”。
姑雪见从“对月玉”里看到的画面,正是弟子求救的画面,虽然模糊,但姑雪见却听到了“莲教”、“天子”这般的声音。
再勾连起前后关系,便可猜测天子或许是为了“夺妻之恨”,所以令人悄悄夺回了崔花阴,甚至是本着报复之心,而带走了李元其他的家人。
在信息散布出去的同时,姑雪见利用信息差孤身南下,在内应的带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莲教三座城镇,并将被引来的两名五品斩地只剩下两颗心脏,然后心脏装匣,迅速撤离,撤回了绵州道。
这一下,安插在莲教的几个高层内应直接废了。
这些内应本是神木殿准备用来发动更大攻势时才会用到的,可因为姑雪见的直接出手,而提前暴露,不得不撤离。
然而,姑雪见却不后悔。
因为这些内应,青瀚城都知道。
与其被青瀚城废掉,不如她提前用掉。
一回绵州道,姑雪见立刻向莲教发布信息,说要用两个五品换回李平安,姑瑶珏,景水香,至于阴妃,那是天子家事,她不管。
姑雪见有模有样的操作,顿时将所有人的想法都带顺了。
所有人都觉得就是天子不爽李元的“夺妻之恨”,再加上祝师在莲教确实如日中天,那么.这几人的失踪就是天子干的。
这一系列事发生的极快,不仅莲教懵了,天子也懵了。
而此时,已是一个月后.
十一月的云山道,大雪封山,马车难行。
李元所控制的飞鸟们自然无法进入,所以便星星点点地撒在了绵州道各处,自然也观察到了绵州道的风云。
李元迅速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他之前原本怀疑“姑雪见和青瀚城勾结”的想法也因此打消了。
“还不赖。”
他赞了声。
而其实,他也做了类似的安排。
若是姑雪见没这么做,他的人就去散播“类似的消息”,以将众人的视线转向南方,而给他的撤退争取到时间,只不过他这边的人身份地位比较低,若是对方怀疑并且将这些人抓捕,便会导致失败。可这种失败,也会为他争取时间。
但是,姑雪见这么做了,就直接帮他把所有后患都清除了。
如此,算是很够意思了。
此间,马已难行,车亦不可走。
李元,景水香,崔花阴等人还好,可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孕妇,这就难了点了。
不过,李元在出发前,就已经通过“千里一线”返回了一次,并通知了年年。
而还有一根“千里一线”他则是缠在了青衣楼楼主王鹤然身上,以方便他快速返回,毕竟他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也不想再将来时的路走一遍。
剑山以北,荒原渐窄,天色昏朦里显出一道峡谷的轮廓。
一行人走至此处,峡谷一侧的雪垛垛忽地传来“簌簌”的声响。
众人看去,并不慌张,个个儿云淡风轻,好像天塌下来也能打一打。
要知道,这里不仅李元,另外四个五品也都是独当一面惯了的,“一惊一乍”的风格已经不属于他们。
雪花炸开,内里显出八个傀儡,两个楼辇。
楼辇覆着厚质锦布,只是在雪中冻僵了而已。
李元走近,他周身的温度猛然扩开,顿时那冻住的楼辇,以及周围的雪全部融化,这一幕又看呆了后面的几人。
李元道了句:“雕虫小技而已”
随后又开始分楼辇。
“平安,你带你一家子坐这个。”
“瑶珏,花阴,水香,你们随我坐前面的。”
瑶珏率先动了,跑过去,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傀儡,赞叹道:“哇,这是六品傀儡吧?八个六品傀儡,看来老爷在云山道势力不小哟。”
但其他几人却没动。
李元微微侧头,道:“平安,先带你妻子孩子去辇上,别冻到。你要看,送完了下来看。”
说罢,他将手里的两个刀匣丢了出去,一个丢给了景水香,一个丢给了崔花阴,然后露出笑容,道:“花阴,你先退开吧,一会儿我和你说。”
崔花阴既已来到此处,她也有耐心,便默默走至一旁,只将空地留给了李元和那黑色礼服的娇小长老。
景水香取出匣中那细长红刀,刀身散发出奇诡的波动,她看向李元道:“打服我!让我跟你走!”
李元道:“文斗,还是武斗?”
也不待问,李元继续道:“武斗,就是你直接来。
文斗,就是我们比一比谁挥出的刀力量更强。”
“武斗吧。
文斗输了我会不甘心。”
景水香抬刀,刀上红芒寸寸闪过,一股暴戾的毁灭的气息散出。
此刀是李元所铸,他自然之道刀中的力量为何。
简单来说,他三百年的寿元,硬生生地将景水香源血中的“枯荣”两分而开,一边形成了“枯刀”,一边形成了“荣刀”。
枯刀,能令景水香的对手产生极大的恐惧效果,这种效果针对比景水香弱小的存在尤其有效,但若是对上比景水香强的则收效甚微。除此之外,随着景水香的杀戮,她周身的恐惧震慑则会越来越强,直到让低于她的存在完全不敢对她出手,只敢跪下求饶。
荣刀,则是恢复的力量,能极大程度地提升景水香的恢复,可以说,这已经和姑瑶珏那把飞刀的效果类似了。
这般的刀,让景水香成了“战场屠夫”般的存在。
于是,李元看了看左右,从地上捡了根灰不溜秋的树枝,道:“来吧。”
果然,就在他喊出“来吧”的时候,景水香和崔花阴,甚至是姑瑶珏,还有辇里坐着的儿媳妇们全都陷入了沉寂状态。
谁都知道,就算再强的高手也必须得配把好兵器才行。
只有李平安苦笑道:“四娘,我爹拿树枝就已经很强了。”
李元也不瞒家人,直接道:“其实我拿刀和拿树枝差不多,因为我的兵器并不是外物,外物只是帮我稍稍提升一下手臂的长度罢了。
毕竟,若是不用这个提升长度,用其他的就会难以控制了。”
他指的“其他的”便是刀气。
若用出刀气,那便是出手不留手。
树枝之类的,则会好上很多。
景水香面显诧异之色,紧接着,她抬刀弓腰,双指抚过刀身,双目于细长红刀之后好似染上了妖异且令人恐惧的光芒.
任何看向她的人,都只会看到这一双令人血色的双目,从而产生无尽的恐惧。
旋即,她踏步而出。
一步一步,又一步。
而在这踏步过程里,她的对手会被从现实世界里剥夺出来,而自觉如同荒原旅人。
她,则是这荒原上噬人的猛虎。
可很快,这猛虎的暴戾之中又糅杂入了一种“万物凋零”、“万物死亡”的枯寂之感,令人只觉即便努力也不过转头成空,即便痛痛快快活过却还是会死的沮丧感。
恐惧和沮丧叠加一起,使得那血色双目越发妖异。
恐惧,来自于“枯刀”。
而沮丧则是《枯荣法中的招式,名曰:惊目。
修行《枯荣法的人似乎在神魂上有些特异的本事,而“惊目”则是发挥这种本事的力量,这是一种罕见的精神类攻击法门,一旦祭出,则能让对方迅速地丧失战意,从而十成实力发挥不了七成,在同层次之中若是猝不及防地用出,则能直接碾压对手。
而“惊目”配上李元的“枯刀”,便是一加一大于二。
“令对方失去战意”和“令对方恐惧”,两者混叠一切,景水香四品之下几乎可以横行无忌,这也是为什么李平安在她之下的原因。
要知道,李平安天赋离谱,已经是五丝源血的五品境界,而景水香则是三丝源血的五品.
境界上,景水香差了。
可因为兵器,因为景水香自身的招式叠加,使得她稳坐神木殿第三高手的宝座。
李元看着自家四娘子身侧浮动的“186013412”,暗暗点头。
这般的数值,他也不敢完全托大。
就在这时,他眼前的一切景象忽地暗淡下来。
天.黑了。
李元听到那“哒哒”的脚步声,听到尖锐的刀鸣声,就好似某个性感的女杀手穿着高跟鞋,拖刀走在门外的巷道里,悠哉悠哉地散发着压迫感。
他抬头,看到了那一双血红的眼睛。
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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