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沉吟片刻,忽然胡言乱语起来,什么“为富不仁”,什么“君子固穷”,什么“大道之行”,什么“天道不公”,分开来贾珣都还能懂,连在一起就糊涂起来了。
兴许说累了,声音也降下来,却渐起了抽泣之声。
贾珣忙道:“好好的,怎么哭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也就好多了。”
周围渐有附和之声。
那人骂道:“你们什么心思,我还不知,终日闲玩,惯得拿人痛处取乐,瞧着看,这起子人能得意到几时。”
贾珣对面一人却不惯着他,打趣道:“你这人好没道理,莫不是被退婚的书呆子。”
那人遂挣扎起来,嘴里嘟囔不清,渐没了力气,低声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又一人道:“快别欺负人了,都是牢友了。”
听着四面闲谈话,贾珣隐约有闹市的安全感,渐发困起来。
忽然周遭一静,贾珣心头一空,反倒一下子清醒过来。
一队军士走到人群中,高声道:“谁是张三。”
一人应和,便有人给他一个烧饼,道:“自回家去。”
张三拿着烧饼,慌不迭路地跑远了,果无人拦他。
如此放走了些人,终于叫到了贾珣,还没来得及开心,领头的只扔给他一尾厚披风,笑道:“保保暖,冻坏了就不好了。”
有人给贾珣松了绑,贾珣道了句谢,又撑开手,仍旧捆了。
领头的道:“你倒识趣,不叫我难做,我也不会为难你,且安心睡吧。”
……
“贾珣!”
听见有人喊,贾珣扭了扭头,正是方才那位情绪爆炸器。
“你叫我,有事?”
“我就叫一下,看你是不是骗子。”
贾珣问:“怎么称呼?”
“凌行,字智骄。”
“这人都走七七八八了,怎么没叫你名字?”
“哎~”凌行道,“我也不是第一次被抓了,又没钱,不过饿我几日。”
贾珣来了兴趣:“听你这话,这民乱还有说法。”
凌行冷笑道:“民乱?老百姓饿死了也只会怨自己没本事,再想想做了没伤天害理之事,哪能起什么乱子。”
贾珣油然一股敬意,道:“这其中竟是什么内情,智骄兄可不要敝帚自珍,说与兄弟听听。”
凌行冷笑一声,自得道:“这官、贼、民乃是天下之三足,缺一不可,这官想要治民,民为何要听官的,因为有贼,官可治贼护民,老百姓就认这个官老爷了,可日子一久,年成不好,百姓就觉得这官员也忒贪心了些,隐隐有了怨气,可若是又来了一群贼,这怨气也就消了,赶着求官老爷给他们护住,所以这贼,是杀不尽的,旧贼杀灭了,又会有新贼,官成了贼,贼成了官。”
歇了口气,又道:“这一国的贼,是那一国的官,这一国的官,是那一国的贼,官和贼,倒比官和民更亲近些。”
说着说着,刚才还有些自得的笑意,又嚎啕大哭起来。
贾珣闻此,不由有些同情起他来,却不知如何安慰。
又听凌行说道:“这贼寇的首领,与城中的贵人关系匪浅,劫持富家,一则得些钱财,二来也是给官家的敲打敲打。”
贾珣问:“这些个富商公子就如此配合?”
凌行冷笑道:“还是配合些的好,你不是就很合作得来吗?”
贾珣道:“若是如此,倒也好了,老百姓跟着喝口汤,也倒能过下去。”
凌行哈哈大笑,摇头不止。
“喝汤?先有命留下来再说能不能喝得上吧,攻城还有不死人的吗?”
贾珣心中不乐,闷闷道:“那你是什么人?”
“我是~”
凌行一时不知作何答。
或许考虑别事太多,考虑自己太少,快意戛然而止,两相厌烦起来。
虽只是两根木桩的距离,互相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更静得冒冷气。
可不一会,贾珣听到凌行又哭了起来,声音断断续续道:“我是谁,我是谁,哈哈~我是谁~哈哈哈……”
贾珣暗道:“原本以为是个才华高绝,为世俗所抑的奇士,不曾想,却是个爱哭鼻子的傻子。”
身子暖些,贾珣自在天幕下睡去。
正是梦乡酣处,听得马蹄声碎,如浪潮席卷,白龙飞天,脚下一空。
醒来时被一个大汉提着,放在马上,贾珣忙抓紧,身后是凌乱的火花和人声马鸣,两人一马,闯入夜幕的寂静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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