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贤师太道:“为政有方,泽于万民,声闻于天,老尼并不耳聋,是以听得。”
贾珣听其言辞恳切,不似讥笑,问:“既如此,师太何故将这位好官的儿子绑了来,虽这个儿子无甚本领,到底叫老先生伤心两日不是。”
清贤师太睁眼,贾珣这才发现,双眼已是浑浊不堪,似不能见物。
“哥儿岂不闻敌之英雄,我之寇仇,贾平汝诚然良臣也,然续逆命之徒,救将亡之国,效弃民之君,如不得改邪归正,只为害更深。”
贾珣心想,这是哪门子怪论。
难不成做一个好官,竟不如去做个苛虐之官,只因这好官让这个应当速朽的王朝续命了,因这个苛虐之官给这个王朝下刀了。
一时无从反驳,心里却不认,人在屋檐下,只好低头品茶不提。
清贤师太见状,忽问:“你知道为什么,一圈又一圈的轮回,人们总不能脱离苦海吗?”
贾珣放下茶碗,笑道:“这个问题我还真想过,但不明白。”
“你还年轻,没见过一次次失败多可惜,人总是心怀侥幸,见到一个好官儿,就以为天下的官儿都是一样的好,死心塌地的,等刀砍刀骨头里,哪里还能做什么,那些好官儿最是忠君听话,哪里靠得住。”
深深吸了口气,叹道:“侥幸的,天真的希望,才是最坏的,人们要真正的脱离苦海,必须睁大眼睛,看清真实的残忍,你的父亲,试图给濒死之人编造幻境中的稻香,你说,他果然是好人吗?”
贾珣反问道:“如师太所言,与其做个好官,竟不如做个坏官了?”
清贤师太道:“不,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做一个明君的好官,孔子不也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哥儿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贾珣:说我的词儿,是吧!)
贾珣心里本来嘀咕着,这师太不会是个无产先行者,大声疾呼要作人民的好官,听闻这话,不过是贼子之心,不由大失所望。
便道:“并非晚生轻狂,实在师太这明君还不明白,何况,我爹都是总督了,又拿什么条件说服他改换门庭,有些为难了。”
清贤师太笑而不语,和贾珣打起哑谜来了。
贾珣笑问:“师太说的这些,确有些道理,只晚生有一事不明,若是这位明君后面,也变坏了,是不是又得改换门庭了。”
心里暗自痛快,想着:小孩你都忽悠,真不要脸,活该瞎了。
忽有一个俗家打扮的婆子进来,请道:“铁姑娘,小姐请你吃茶。”
刘勰从蒲团上猛地蹦起来,问:“可请了我?”
婆子道:“不曾听得。”
刘勰又问:“可说了不叫旁人一起?”
婆子又道:“这也不曾听得。”
刘勰笑道:“这便是不请之请了,我便去同饮一杯吧。”
贾珣瞥了他一眼,心里的疑问忽然豁然开朗了,原来从赌狗进化成舔狗了,那做什么都不奇怪了,敢出卖自己,那只能先下手为强,叫你没得舔了。
便跟着站起身来,笑道:“迷途人千里远来,也免不得要打扰一杯了。”
刘勰凝视了贾珣一眼,说:“你不合适,圣姑见不得你这样污泥浊臭的人。”
贾珣道:“连阁下这副尊容都见得,我再怎么浊臭,也不敢在这条道上跟你并驾齐驱。”
那婆子见贾珣也要去,却不好回答的,贾珣道:“风霜高洁,梅映白雪,尚且需要污泥浊臭来灌溉,更生的娇艳三分,想必我等世俗之顽石,亦可稍衬居士之灵空。”
铁三娘听他说得有趣,也笑道:“你且如实去回,我们等等无妨。”
一会子这婆子回来,笑道:“小姐请几位同往。”
便引着几人往旁边耳房去。
贾珣见这房间虽似素净,但简单的色调中却有几分精心装扮,窗棂式样和窗外的枝条接引着,好似春回大地,淡雅中露出勃勃生机。
这主人家果然是好清冷的神色,穿着似佛似道的居士服。
各报了称呼,见了礼,方才各自坐下。
贾珣终于确认,这人果然就是妙玉,身量已高,落落出尘。
再瞥见痴痴呆呆的刘勰,多想提醒他一句,她不是你的良配,转念一想,算了,舔狗不配。
只听妙玉吩咐丫头道:“取茶来。”
又向铁三娘道:“你何苦去走这一遭,沾染这许多风尘。”
铁三娘道:“生则漂泊,死则寂然,我惯住不下来的。”
几人并不多言语,只见丫头捧着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的小茶盘,装着一套成窑的小盖钟,放在各自面前。
贾珣只将一杯饮下,还不及一口,着实没吃出味儿来。
铁三娘放下茶钟,问:“可还有人来搅扰你静修。”
妙玉道:“也还有人来,从我这儿又得了什么,我素不喜应付,也就罢了。”
贾珣忽道:“居士可知道我是谁?”
妙玉道:“我知道。”
贾珣又道:“那将我拿来,又是为何呢?”
妙玉冷冷看了他一眼:“非此间事,去问旁人吧。”
贾珣笑道:“春风柳岸,安能不惹飞絮,冬梅覆雪,安能不根泥土,不提不问,难道事便于居士无关,岂不掩耳盗铃。”
妙玉道:“你要说的不是你的事,倒像要说我的事了。”
贾珣笑道:“你我之事,本为一事。”
妙玉还没回话,刘勰顿感不妙起来,好似这两人不必肌肤之亲,就是放在一起论,也是玷污了一般。
骂道:“贾珣,你~~~”
贾珣瞪着大眼睛,笑问:“你叫我?”
妙玉道:“你便说来。”
贾珣指了指铁三娘问:“她们做的事你都知道吗?”
妙玉从蒲团上起来,看了看窗外,点头道:“知道一些。”
贾珣又问:“那不知道的,是不能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妙玉没来由地笑了一声,又转冷问:“有什么区别?”
贾珣道:“区别很大,不能知道,身上虽有些脏的,心还是干净的,不想知道,身上虽然干净,心却已蒙尘了。”
铁三娘见妙玉已要生气的模样,骂道:“你在这儿说什么浑话!”
妙玉道:“三娘,让他说,我听着呢。”
贾珣道:“于人间世中,安得逍遥游?”
妙玉冷笑道:“何必故作惊人之语。”
贾珣又道:“唯人间世中,可得逍遥游。”
不待妙玉作讲,贾珣笑道:“寂寞可不是逍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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