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运气不错,天气挺好。”
贾珣站在小荒山上,看着山后一片金灿灿的麦田。
清风抚过,层层麦浪推着割麦人慢吞吞地移动。
一个太监在他身后不远处,阴恻恻道:“贾大人看起来心情不错,陛下让咱家看着,至少得割两亩地,趁日头不高,多割些吧。”
贾珣瞥了他一眼,兴致勃勃地割麦子去了。
收了一大片,众人躺在捆好的麦子上歇息。
关晓河道:“公子近来身体扎实些,可以练点刚猛些的功夫路数。”
“那也好,你教我?”
“不好,我的剑法,不适合你。”
“怎么不适合?”
“不顾命的打法,不适合你这样的人。”
贾珣笑了笑,道:“关大哥也知道我是惜命的人,那我另寻吧。”
这才歇了不久,又有监事的催促农夫动作起来。
许多农民不饱腹很久了,却不得不颤巍巍地动作起来。
贾珣虽觉有些难过,却无力去改变,也没资格管皇庄的事,只奋力挥舞镰刀,不顾炙热和疲累。
夕阳照在一堆堆麦色上,映射着收获的画卷。
农夫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笑容,看着他们亲手割下的麦,仿佛离自己那样远。
这收获的画卷没有给贾珣带来满足感,反而是一种加深的割裂感,那种悲哀至于麻木的表情,有种似曾相识,又时空变换的错乱感。
“二爷怎么了?”来素见贾珣痛苦地按揉着太阳穴,连上前问。
“没事,来点盐水。”
来素便去取,有铁卫来报:“公子,王虚来求见。”
贾珣道:“请他去会馆,我一会儿去。”
……
王虚在会馆中暂歇,因馆中可留宿,王虚便定了间房,安排好从人马匹后,便于大堂中听些闲话。
不一会儿有小厮来问,客人所需何物,做什么生意,想见什么人,各类服务都齐全。
王虚只要了份税宣局发的《工商时闻的报纸,付了钱,再点了一壶清酒,便打发他走了。
报纸的栏目除了一些鼓舞新政信心的文章外,还有市易司政务告示栏,主要发布已经通过的专利申请。
让王虚觉得感兴趣的,在于文章写法十分通俗,字大约也用得简单,心下觉得极好。
又要了往期的来看,一直到有些夜气冷了,贾珣才换了身衣服过来。
“你长变了许多。”王虚笑道。
“你却没变。”贾珣径直坐了,又问,“你吃了没?”
王虚道:“我夜里不吃,养生。”
“今儿客随主便,随便吃点吧。”
王虚点了点头。
这会馆接待来往商旅行人,却不闭门的,位置虽在城外,周围是寂静的田野和更寂静的工厂,十分夜了,仍灯火通明,炊烟不停在渲染着夜色。
因此却不缺饮食。
“这一年多来,不曾断了信,托大人福,生意倒好做了些,但有个事儿,在下一直存疑,一定当面请教。”
王虚为贾珣斟了杯酒,一边淡漠说着。
贾珣接过酒,道:“先生便讲,我听着。”
“大人能看清你的敌人吗?”
“敌人?”
贾珣咧嘴一笑,道:“还请先生解惑。”
王虚道:“那大人能看清你的朋友吗?”
贾珣问:“那先生是我朋友吗?”
王虚脸上泛起笑意,却不答话。
忽又生出怅惘的神情来,好似在追忆某种逝去的美丽,又好似枯涸的荷塘,洒下一秋雨露。
良久,方才还清朗的嗓音,却发出沙哑的低吟,仿佛岁月倏忽,又仿佛撕心长泣。
“相信是一件难事,对彼此都是。”
贾珣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衰老,面上虽然还不见皱纹,五脏却全是疮口似的。
“我为许多人办过事,有官家的,有豪强的,有反贼的,我也习惯了背叛,以利益相合,也该因利益相争,所幸我们还不到相争的时候,因此坐下说会子话,倒不妨碍。”
王虚猛地咳嗽了两声,脸上生出婴儿般的红润来。
贾珣道:“和这许多人产生分歧,还能过得滋润,也是先生长处了。”
王虚摇摇头,道:“不过稀里糊涂罢了,不过稀里糊涂起来,倒也算滋润,大人在忙什么?”
贾珣道:“忙着挣钱,还忙着做官。”
王虚又摇摇头,道:“在下不过是个小商贩罢了,既然肯接待在下一番,又何必言辞推脱。”
贾珣道:“或许无事忙吧。”
王虚就着酒,吃了两口小菜。
贾珣却饿坏了,狼吞虎咽,一阵风卷残云,便只剩下些残羹冷炙了。
王虚半靠在椅子上,看着杯盘狼藉,忽笑道:“你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我并不晓得,但从近期来看,却有不少破绽。”
“愿闻其详。”
王虚道:“自从你涉足工商,便锋芒毕露,大办工厂,收购商铺,靠山足,倒也无碍。”
“又接手了市易司,本就在风口浪尖,应当小心谨慎之时,却还大肆宣传,有识者皆知其中空虚。”
“转眼又得圣皇青睐,组建新军,你却不收敛,以武力扩充市易司之职能,岂不知亢龙有悔?”
贾珣沉默半晌,方道:“锋芒虽易摧折,却能撕破壁障,急与缓也很难在行事之前,有个定数,我自知才浅,未必能有所成。”
又叹道:“有人因锋芒毕露而为时势所摧折,引人警戒,但更多人因逆来顺受而辗转沟壑,却少有人深思。”
“因不自量力的斗争而死的人,固然可笑,而引颈就戮,听凭发落的人,却更可悲,比起做一个可悲的人,不如做一个可笑的人吧。”
王虚蜷着手指,一直扣桌子,节奏从一律的单调逐渐多了起伏,竟渐有些动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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