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货车从黑色吉普旁呼啸而过,车内被短暂照亮,李居默转过头端详着驾驶座上邵志辉那张毫无破绽的脸,像是在看一只在聚光灯下被照亮的人偶,越是逼真就越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邵志辉把车停靠在江边的堤坝旁。
夜里的江风没有了光照下的委婉,生冷的穿过额头,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只冰封的大手。
李居默走上观景台,远处的蓉城浮现出光影模糊的轮廓,对于已经长年未在夜里出门的他来说,显得虚幻而遥远。
“叶施谋失踪前跟你联系过么?”李居默开口问道。
邵志辉站在李居默身后,他似乎预料到李居默会问这个问题,很快答复道:
“他失踪前的一个月我都在外地采访,你也知道,我和叶施谋在某些层面来讲是竞争关系,他不会乐意跟我多聊太多。我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刚跟台里争取到这次三十周年的独家报道,也就是你现在接手项目,看起来准备充分。”
邵志辉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面对竞争对手的优势他反而显得有些不上心。
这让李居默觉得不合常理,戏剧节这样一块大蛋糕,邵志辉居然没有想要分走一块的欲望,在叶施谋失踪以后也拒绝接手,不得不逼台里选择让隐退多年的李居默复出。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你为什么没有参与戏剧节的报道?你们两个斗了这么多年,这么好的机会,你却直接拱手相让,并不符合你的做派。”李居默看着邵志辉过于轻松的态度,直截了当的问道。
邵志辉收敛起笑容,脸色在黯淡的路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他看着李居默的眼睛慢慢的回答道:
“因为我儿子病了。”
这个答复让李居默有些意外,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新生儿娇小的面容,那是六年以前他去医院看望邵志辉刚出生的儿子时的记忆。
江风吹响观景台旁的柳树,尚未饱满的枝条彼此互搏发出「噼啪」的响声,邵志辉走到栏杆旁,眼神融入了乌黑的江面。
“我儿子去年冬天的时候被诊断出先天性的心脏病,已经开始出现心力衰竭的症状。从今年年初开始,我就一直在大幅度削减我的工作量,这样我才能空出来更多时间照顾孩子。”
邵志辉的语气听起来充满了对家庭的歉疚,这让李居默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对他的看法。
“现在孩子怎么样了?”李居默问道。
“病情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就是肺部有些感染,还需要定时去医院复查。”邵志辉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下,李居默可以想象到六岁的孩子经历这样的病痛有多么需要家人的陪伴,在某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疑虑有些卑鄙。
李居默能感觉到作为父亲后邵志辉的变化,他也在尽量说服自己不把这种变化和他心里那种「怪异的猜测」联系到一起。
“我这么晚约你出来,会不会耽误你照顾孩子。”李居默看了一眼时间,略带歉意的问。
“不会,今天他妈妈休息,不会有问题。自从你回来之后,我也想找机会和你谈一谈。不过,今天下午收到你发的消息,我还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会这么快联系我。”邵志辉看着李居默的眼睛,显示出极大地诚恳,越是这样李居默就越觉得眼前的一切格外的不真实。
李居默轻轻吸了一口气,他克制住自己心里的不安,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今天找你其实是为了打听一件事,我最近在文化园听到一个消息,那盘《灵想记》的录像母带,并没有被烧毁。”李居默切入正题,细说起自己今日的听闻。
“你说应该是那卷疑似《和灵想记》的录影母带”听完李居默的描述,邵志辉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他微微抿起嘴角,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李居默看在眼里。
“疑似?还没有确定它是《灵想记》么?”李居默听到这个词,心里有些紧张起来,他继续追问道。
“这件事现在还没有定论,据一个文创园的投资人说,那卷母带外壳上并没有惊闻剧院的标记,众所周知,惊闻剧院的馆藏的母带上都烙有一个特殊的印记。
那盘被匿名寄到文化园的母带外壳是焦黑的,根本看不到印记。
唯一能证明它身份的信息就只有跟随那盘母带一起寄来的匿名信,信上声称它是在大火中幸存的母带。”邵志辉说道匿名信时特意放慢了速度。
“想要确定不是很容易么?《灵想记》母带是胶片制作的,检验并不需要多复杂的技术手段。”
“可问题就出在这,据说文创园收到那卷带子后,就锁在了保险箱里,并没有拿去修复,也没有对外公开这个消息,我们所知道信息的都是当时在场的员工所流传出来的版本。”
为什么要刻意隐藏消息呢?
李居默只觉得整件事听起来更加古怪了。
如果那卷带子真的是《灵想记》的母带文化园又何必藏着掖着,这件事情听起来更像是文化园为了吸引人流,而自导自演的骗局。
“那惊闻剧院那边呢?这可是原属于他们剧院的财产,他们没有出面么?”李居默问道。
“惊闻剧院是要去核实,但是文化园那边据不承认匿名信的事,只说他们收到了一卷没有标记的母带,而且拒绝出示,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凶,甚至连我们台长都出面调解了。”邵志辉看着李居默微微皱起的眉头,继续解释道:
“自从文化园建成之后,蓉城内大大小小的剧团要么在园内挂名分部,要么整团入驻,只有惊闻剧团一直拒绝与园方合作,这让原本打算将蓉城戏剧整合成一个整体品牌的园方吃了闭门羹,少了惊闻剧团这块金字招牌,所谓的整体品牌也就没有了说服力。”
“我猜文化园惦记的不仅仅是惊闻剧团的名声吧?”李居默揉了揉眼睛,他已经领悟了邵志辉想表达的意思。
李居默想起文化园那些由厂房改造而成的剧院,设备和规模都不亚于几年前焚毁的老惊闻剧院,花这么大的成本改造剧院,原因显而易见。
“没错,他们惦记的是蓉城戏剧节的举办权,惊闻剧团现在的地位已经远不及当年,但是蓉城戏剧节的影响力依旧可观,所以他们原本是想和惊闻剧团合作,将今年的举办地改在文化园大剧院,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把自己宣传到全国。”邵志辉解释道。
“所以文化园才拒绝让惊闻剧团接触那卷母带,也是想给以后的谈判增加筹码。”李居默分析道。
“没错”邵志辉点了点头。
李居默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这整事看起来如此古怪,他仔细想了想,又问道:
“你知道那匿名信的详细内容么?”
邵志辉摇了摇头:“据说只有当时拆开包裹的值班工作人员和文化园的园长知道那封信的内容,从没有对外透露过。”
李居默缓缓吐出一口凉气,他的心理本来燃起的一点希望,此刻被熄灭了大半,现在就算知道那卷母带在哪,恐怕也很难能接触到。
“谢谢你,我想知道的只有这些了。”李居默朝着邵志辉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正准备离开观景台时。
一旁低着头,望着堤坝下起伏的潮水若有所思的邵志辉,突然开口问道:
“你在调查那件失踪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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