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八年后,因沈光祚从兵部迁升山西右参政兼佥事,毛文龙就在守备一任上再也没升迁过,直到努尔哈赤起兵,辽东军情告急,沈光祚又动用他在东林党的关系,亲自给王化贞写了一封信。
王化贞看在沈光祚的面子上,就把毛文龙收入了麾下,恰好那时王化贞跟熊廷弼经抚不和,两人总是唱对台戏,王化贞便对手下招揽的这批武将都特别关照,使得毛文龙觉得王化贞简直是他难得的知音。
因着毛文龙之前久为辽将,熟悉地形,于是天启元年,毛文龙讨差建功,请求出战的时候,王化贞不但允准了他,还亲自为他挑选了一百九十七名士兵,并给空札百张,授以便宜行事的权力,命其出海进战,规取镇江。
因此追根溯源,如果没有沈光祚这个大明好舅舅,毛文龙是不会有机会结识王化贞的,也正因为有沈光祚的这一层关系在,毛文龙从此就跟东林党人挂上钩了。
李永贞接口道,“依奴婢看,厂臣先前说的,总有几分道理在,更何况,毛文龙当时刚一出海,就弄了个‘镇江大捷’。”
“他这一‘大捷’,再加上后头广宁一丢,齐楚浙党跟东林党便为了这场仗吵个没完,然后王化贞一下狱,他这场‘大捷’不清不楚的,反倒成了一个把柄了。”
皇帝道,“嗳!李永贞,你这话音,朕怎么听着有点儿不对啊?毛文龙以两百人夺取镇江,擒获奴酋的姻亲佟养真,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功劳,怎么就成不清不楚了?”
李永贞赶忙后退一步,垂首道,“奴婢失言。”
朱由校又道,“镇江大捷的那些争议,说大说大,说小也不小。”
“其实要说这战略大方向上呢,王化贞跟熊廷弼并没有什么重大分歧,奴酋攻陷辽、沈之后,先是屯兵河东以防范广宁驻军,又分兵攻略辽东诸城。”
“辽南大大小小的城堡村寨官民俱剃发投降,只有东山矿徒与金州、复州诸卫军民誓死不降,这些义民忠于朝廷,朕派兵支援,自是道义所在。”
“当时奴酋以虎豹脱笼、蛟龙入海之势盘踞辽东,气焰嚣张,因辽东局势是敌强我弱,熊廷弼便提出‘三方布置’之说,建议在广宁用骑兵、步兵与金兵对垒于河上,牵制住其主力。”
“尔后再用登莱出发的水师和留驻朝鲜的援军直奔敌人的后方,并策动辽民起义,动摇辽南汉人之民心。”
“倘或奴酋主力回撤,则我军便可从正面战场乘胜追击,如果不撤,那其老巢被破,后勤供应切断,也是必败无疑。”
“但王化贞呢,却认为若是坐以待毙,听凭奴酋进攻,广宁则必不能保,主张先发制人,渡河进剿。”
“建议应派偏师在辽南敌后开辟战场,以成东西夹击之势,拉长战线,动用多方力量牵制围剿后金,这跟熊廷弼的‘三方布置’之策在本质上并不矛盾。”
“关键就是一个时机问题,镇江之役若是发动得太早,便会弄巧成拙,发之太迟,则又会坐失战机。”
“王化贞是唯恐这个深入敌后的一路功劳被熊廷弼抢了去,于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就派毛文龙出海去镇江了,他又怕熊廷弼拆他的台。”
“所以毛文龙在那边一表功,这边王化贞就绕开经略衙门单独向朝廷报捷了,当然了,其实若单只是王化贞一个人为毛文龙表功,朕倒未必会对毛文龙青眼有加。”
“可王化贞是叶向高的门生,叶向高当时是内阁首辅,自然也为毛文龙说好话。”
“朕见到镇江大捷的捷报,以为复辽有望,便下旨让登莱巡抚陶朗先和登莱总兵沈有容率一万水兵支援毛文龙。”
“让天津巡抚毕自严从浙江调八千水兵以为后劲,再宣谕朝鲜分兵犄角,我军于广宁踞守三岔河,与蒙古合兵,相机进取。”
“结果没想到的是,登莱水师都还没有出发,奴酋就已经派兵重占了镇江,毛文龙孤立无援,当即就逃到朝鲜去了。”
“后来广宁一败,这件事就被怪到熊廷弼头上了,因为当时的登莱巡抚陶朗先是熊廷弼的门生,于是朝中许多人就说是因为熊廷弼,登莱抚镇才观望不进的。”
“实际上事后来看,熊廷弼有熊廷弼的道理,毛文龙发动镇江之役的时机确实不对,他开战开得太早,广宁、登莱都还忙着调兵遣将,运械转炮,倘或匆忙发兵支援,必定会被奴酋各个击破。”
“而且那毛文龙在镇江一开战,奴酋立刻就识破了我军的战略意图,镇江之役后,奴酋在辽南布置重兵,这一路的布置就被提前破坏了,根本无法起到支援河西战场的作用,这就是打草惊蛇、弄巧成拙了。”
“不过有一说一啊,忠贤,朕从来没有因为镇江之役责怪过任何一个人罢?”
“朕是杀了熊廷弼,但那是因为广宁之败,不是因为镇江大捷,陶朗先也死了,可那是因为他被参劾欺君盗饷,入了刑部大牢之后,绝食自杀了。”
“镇江大捷中的所有争议,朕都尽力圆过去了,毛文龙前后在镇江驻守不过七天,朕也算他立下一大功。”
“因为他能在辽东屡屡溃败,人心惶惶,官兵畏缩观望的情形下,坚持深入虎穴,号召抗金,献叛扬威,他如此慷慨任事,朕怎么会责罚他呢?
“朕的行事作风是一贯如此,只要大节上过得去,这小节有亏,朕都是不计较的,就譬如说这一回的宁远之战,朕一旦表彰了袁崇焕,那奴酋屠戮觉华岛的事,谁还会咬着不妨呢?”
魏忠贤道,“皇爷虽是如此说,可在毛文龙眼里,他舅舅是东林党,屡次利用职权之便提拔他,他的恩师王化贞是东林党,不但冒着风险给他表功报捷,还动用朝中关系替他在皇爷跟前美言。”
“他和东林党已是难舍难分了,而现在东林党在朝中大势已去,倘或有人要找他的麻烦,只要直接把‘镇江大捷’究竟是真是假这一条搬出来,他不就束手无策了吗?”
“那毛文龙自然希望自己能够不偏不倚,能够最大限度地平衡两党的利益,他就想独善其身,在维持当前的局面同时,好好经营东江镇。”
“只要他手上有兵,就总有人对他有所求,他也就有了能让他一直活下去的安身立命之本,倘或皇爷想让毛文龙没有后顾之忧,那就必须重新给他安排一个可靠的靠山。”
“以此观之,奴婢派心腹去东江作镇守中官,岂不是最直接了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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