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风目送赵敏消失,才长吁出一口气,悬惴的心方始宁静下来,他是真怕这丫头不讲信义,来个玉石俱焚。
张三丰忽道:“卓帮主,倘若这位小郡主今日非要举兵,灭我武当,你当如何?”
他虽是当今武林第一人,但卓凌风与他门户有别,又有丐帮帮主身份,与他便能平起平坐了,言语间多了不同之前的客气。
卓凌风略一思索,说道:“那就只能手持倚天剑,与她来个鱼死网破了!”
“那也不用。”
张三丰摆手笑笑道:“卓帮主方才大展神威,武功绝顶,天罡北斗步法矫若游龙,应该乘着老道还能动弹几步之时,竭尽全力拿住这小郡主!”
卓凌风眉头微蹙,心想:“人家不要命了,拿住又有何用?”
未等开口,就见张三丰朗然一笑道:“你想问题,还是太硬!
这小郡主能率领江湖豪杰,固然是她心思机敏,可也足见汝阳王与一般蒙古人大为不同,对这個女儿那是极为爱重的!”
卓凌风心想:“那是!
原轨迹中张无忌这个反元最大势力的头子被制住,他都为了女儿放弃诛杀对方。
他这一放,那是放了不知多大的功业!”
但又不禁佩服张三丰,自己是凭着先知,人家是凭借着观察,果然人老成精了。
就听张三丰续道:“故而这位郡主娘娘纵然脾性发作,下令玉石俱焚,你若直接将其制住,将之一夹,以倚天剑当前开路来个一骑绝尘,他一众手下不知郡主生死,还真敢玉石俱焚吗?
郡主若是被你杀了,他们将我武当灭了,这是报仇,但生死不知的情况下,还这样做了,就是往死逼郡主。
汝阳王失却掌上明珠,固然要报复我等,可这些手下,也必要有人承受汝阳王的怒火,还是其中的顶尖武士!
他们这些人既然以高手身份,投靠鞑子,必有所求,焉能不考虑自身利益?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这是我玄门之本。
此举对我武当是死中求活,也是你全真武学,以虚击实、消势攻敌之奥义啊!”
说罢,见卓凌风一脸落寞,也不便再作声,负手望天,心道:“唉,这孩子还是太正太直了,若非那小郡主对此子有情,故意乘势退却,恐怕我武当一脉至此绝矣。”
卓凌风也明白过来了,自己一旦掳走赵敏,赵敏自己可以为了自己目的,不顾性命,
可汝阳王爱女之心胜过赵敏爱父之情,却舍不得女儿死,自然投鼠忌器。
如此行事,其实也是全真武学中“以虚击实,不足胜有余”的妙旨。
卓凌风心中不胜感慨,自己终究缺了张三丰这个百岁老人的爱子之情,还有数十年历练而出的那股子洞察入微的判断力,不能将武学中的道理,用以别处。
卓凌风拱了拱手,道:“晚辈愚钝,竟没想到这一层。”
张三丰叹道:“不论做学问,还是练武,这世间的道理到顶尖儿上,本就无甚分别,只是想着容易,做来极难。
而老道活的久了,有强于你的,也有不如你的,比如孤注一掷的勇气!”
卓凌风汕然一笑,心想:“自己那份孤注一掷的勇气,救不了武当,反而真得被自己给毁了。”
这时灵虚道人来报,赵敏一众人等都下了武当山。
张三丰目光一转,扫过人群,目光所至,武当一众没有受重伤的弟子纷纷跪倒,山呼道:“多谢卓帮主救命之恩。”
卓凌风骇然相避,但见厅中黑压压跪满一地,避无可避,急忙跪倒还礼道:“众位,大家同是玄门出身,又是武林一脉,这让在下何以克当?”
俞岱岩坐在躺椅上正色说道:“今日若非卓帮主挺身而出,俞某与一众弟子受辱,死于非命事小,恩师必然也会受辱于鞑子,武当一派就此中绝,整个武林都会大感蒙羞,你若坚执不受,让我等心中何安?”
卓凌风摇了摇头道:“武当自张真人开宗立派,武当七侠联袂行侠江湖,所积功德无量,必蒙天佑,不致中道灭绝。
在下今日所行,纯属滥竽充数,若受了这一礼,不但是卓凌风此生之辱,更贻中原武林之羞,还望多多鉴谅!”
他可不是谦虚,那是发自肺腑。
这一出皆因自己而起,如若不然,人家有张无忌相救,根本不需要自己。
张三丰见他脸上一片诚挚,挥手道:“卓帮主仁人心怀,都起来吧。”
武当弟子这才起身。
张三丰扶起卓凌风,两人相携步入后殿。卓凌风将铁罗汉交给了张三丰,张三丰刚想将倚天剑交给他,手上略略一顿,这才交给了卓凌风。
卓凌风自知他的心事,叹声道:“这两样都是郭女侠的遗物,两物相见,也是有缘。”
张三丰眼神微一恍惚,笑道:“那是!”又道:“岱岩,安排一下!”
俞岱岩当即吩咐下去,让一些人救伤治病,又让火工道人在后殿摆设素筵,为卓凌风接风。
席间卓凌风想到种种事由,大觉头疼。
张三丰见他愁眉不展,当下问道:“卓帮主为何发愁?”
卓凌风叹了一口气,苦笑说道:“在下心如乱麻,却无人倾诉,当下也正想向真人求教,望请指点迷津!”
张三丰心以为然,似卓凌风这般人物,心中有甚不解之处,一般人别说能否解惑的问题,他压根就没资格听。
这就好似张三丰的心事,世上还有配听之人吗?
没有!
张三丰捋须说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能与人言无二三,老道若有心得,自是言无不尽!”
卓凌风遂将自己如何被推上丐帮帮主之位,峨眉灭绝师太、以及丐帮长老的想法,还有自己想要联合明教抗元的想法都述说了一遍。
张三丰皱眉不答。
卓凌风见他神气古怪,不由问道:“张真人,你想什么?”
张三丰叹了一口气,苦笑说道:“老道犯了大错,若非无忌正好出现,挽救了明教,否则这天下必定要出大事。老道修行百年,竟然不如你这小孩看的通透。”
卓凌风连连摇手道:“张真人过谦了,晚辈没有亲人为明教所害,又机缘巧合正好得知了鞑子与成昆的阴谋,这才能以平常心看待。当不得如此赞誉。”
“好胸怀!”张三丰笑道:“难怪你小小年纪,武学成就已如此不凡!”
卓凌风忙说:“在下遇上现在这种局面,心中一团浆糊,忘却恩师教诲,实在鄙陋不堪,如何当得起成就二字!”
张三丰摇了摇手,笑道:“君不以成就,威座逼人来,你又何必谦虚?”
而今你之困惑,皆因怀有造福天下苍生之心,你是怕武林再起争执,反被元廷坐收渔利!想要化解又无从着手!”
卓凌风苦笑道:“正是如此,若只是江湖上的恩怨情仇,见仁见智,看法不同,大家以武功解决一切是非,最简单不过!
然则当此时机,这些情仇不可避免牵扯到了天下汉胡之争,晚辈实在没有经历过这事,行事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让人好不迷茫,还请真人指点!”
“你这念头从古至今,困扰无数哲人志士,老道也无从指点。”
张三丰徐徐摇头:“自古以来,江湖人与朝廷中人格格不入,皆因二者行事迥异。
江湖人行事讲究冤有头债有主,快意恩仇为之望,断人生死多以一己之好恶。
而朝廷行事则是不然,其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譬如一些奸佞之辈,明明大家伙都知道他恶他坏,他却过的好好的,因为没有实质证据,不能以王法论罪!
纵然有了证据,君王作为政治需要,又能加以宽宥,还是治他不得。
有些身怀盖世武功的侠客心中不忿,惩奸除恶,纵然自己无事,可难免连累身边亲近之人,亦或是无辜之人丧身失命!
这就让人不免生出自怨自艾之心,埋怨这一切都是自己恃强穷武,一心惩戒恶徒造成的。哪会生出什么快意之情。
故而面对朝廷,多数人都只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行事受制,心中郁郁!
这也就是好多武林豪士面对国难之时,认为当存则存,当亡则亡,自己也只能选择独善其身,不问世事。
盖因面对这种事,纵然空负不世神功,实在有心无力!
就像现在的蒙古人,你杀一个蒙古官员,他们找不到凶手,就杀无辜汉人充数交差。
知道凶手,惹不起你,仍然杀别人交差,有时候老道都会生出一种,这一身武功练来又有何用之感!”
卓凌风点点头,黯然说道:“张真人说的对,我们凭着武功,武林争雄已然足够,但说到担当军国重任,首先就得拥有铁石心肠,不爱惜人命!
这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阻其道者,哪怕自己父母子女,也皆可杀,而这绝非一般人所能具备!
晚辈做不到视人命如同草芥,一遇上这事,大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张三丰哈哈一笑,说道:“你说的不错,可这就是有所得,必有所失的道理。
古来成就王霸功业者,没有一个是武学高手,因为他们的心性,修炼武功,难臻绝顶之列。
然则武功绝顶之士,纵然当世无敌,却也无法成就大功业,因为二者成功之道,他本就是相悖的!”
随即叹道:“江湖争斗,只要有你两三成本事,便可睥睨天下豪杰。但事关天下,武功再强十倍,嘿嘿,也是枉然!
因为那数以万千计的人命,在我等面前逝去,是我们无法直视的!
就比如郭大侠武学修为震古烁今,又精通兵法,却怎么也打不赢蒙古鞑子。
老道常自深想其中缘由,最大的原因就是心不够狠,或者说是没有蒙古人狠!
蒙古人行军为了保密,能将一路上所见之人全部杀掉,攻城之时又驱我汉人在前。
这就让郭大侠这种以民为重,绝对不允许滥杀无辜的人束手束脚,他也只能先放弃守城优势,去救人,如此来来往往,又如何能赢如狼似虎的蒙古人?”
卓凌风喟然一叹道:“真人一语中地,所以在下这才执意要让丐帮、峨眉与明教携手抗元。”
他更是不由想到天龙时,慕容先祖慕容龙城武功之高,当世无敌。可天下却被赵匡胤夺了,他自己只能郁郁而终。显然武功高强与治国致太平,不是一回事。
张三丰不禁微微一笑,说道:“莫非卓帮主知道魔教中有这等大才?”
卓凌风点了点头道:“明教中人才济济,驱除鞑虏非他们出大力不可,然则灭绝师太与丐帮众老对明教深恶痛绝,在下年少德薄,深恐不能促成此事。
真人慈悲为怀,便想请您老人家消除两家隔痕,力往一处使,将蒙古鞑子赶出中原,还我汉家天下!”
张三丰眼珠一转,笑道:“你是生怕被方东白言中,峨眉、丐帮将你推出来与魔教相争,而你不想去争。但若不争,又大损两派威名,还会让他们心生怨恨之心,根本不能同心协力。”
卓凌风黯然道:“正是如此,这让我好生为难!当今世上,也只有真人从中斡旋,方有促成此事的可能!”
“难,难,难。”张三丰连连摇头:“灭绝师太嫉恶如仇,比起男儿,更加暴躁偏执。
她与魔教高层有着深仇大恨,岂能罢休?
丐帮势力雄厚,又与魔教仇恨迁延日久,死伤不计其数,让他们并力抗元,已属难得,想要让他们听命于魔教,那是对不起祖宗!
尤其双方珠联璧合,嘿嘿,除非郭大侠黄帮主夫妇复生,一言而消弭隔阂,其他人再无这等威望。”
卓凌风听了这话,沮丧至极,许久都没了言语。
他本来想着赵敏若在绿柳庄,明教众人与之相争,他与峨眉、丐帮一帮忙,大家有了共同抗敌的情分,有些话就好说了。
怎料赵敏直接离开了绿柳庄,跑到武当山来了,他又不得不救武当。
这一救,自己名头更大,峨眉、丐帮还能听令于明教,这不是搞笑吗?
俞岱岩面沉如水,也是连连摇头道:“卓帮主,我师父常自言道,天下如此之大,武当一派是荣是辱,何足道哉?
但若能精研武学奥秘,慎择传人,使正人君子的武功,非邪恶小人所能及;再进而相结天下义士,驱除鞑虏,还我河山,这才算是尽了我辈武学之士的本分。
可惜此举甚难,想当年我那无忌侄儿中了玄冥神掌,无药可医,我师父为了补全九阳真经,曾数次致书通候,命六弟送去,就是希望她看在两家交情上,救我侄儿一命。
怎料灭绝师太脾气孤僻古怪之极,连封皮也不拆,便将来信原封不动退回。
这才逼的我师父亲赴少林面见空闻方丈,最终……”
说到这喟然一叹道:“这一切皆因灭绝师太对魔教深恶痛绝,认为我那无忌侄儿该死,这才不愿搭救!
而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帮,既然天下第一,如何能够对旁家俯首!”
卓凌风点点头道:“是啊,我也发觉灭绝师太与丐帮众老答应我,只是权宜之计。
但若不能真的化解两教之间纷争,消除隔痕,到了战场之上,谁给谁扯一下后腿,轻则败军折将,重则亡军覆师。
这绝对不是凭借武力可以压服的,兵家之事,面和心不和,乃是大忌!
但若让他们自行解决恩怨,一旦哪方受损,也难免仇恨绵延无有终止。
毕竟灭绝师太弟子众多,谢逊是张教主义父、杨逍又是光明左使。
唉……”
张三丰忽又默然,皱眉不答。
卓凌风见他神气古怪,不由问道:“张真人,你想什么?”
张三丰叹道:“莪有些疑惑,一时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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