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王这番话听得卓凌风满心不是滋味。倒非只是对赵敏有所亏欠,而是他觉得汝阳王父子这话,仿佛另有别指,眼神一看赵敏,她也是细眉轻锁,美眸中隐含一丝愁意。
赵敏眉宇颤动,咬了咬嘴角,幽幽道:“父王,今日女儿当着你和哥哥的面,与风哥一起向您下跪磕头,就当是成亲之礼了!”
汝阳王与王保保眼见赵敏如此,登即胸臆酸楚,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悲。
卓凌风一生行事,都是尽可能让所有人最大程度的满意,而今眼见赵敏对成婚之礼都是一言代过,不禁有些心酸,顿觉背脊冰凉。
他中了一记玄冥神掌,多少受了伤损,只是他内力醇厚,旁人都以为他没事。实际上他一直没有空闲去化解这股子阴寒之气。
王保保却很是痛心疾首道:“妹妹,父王对你全心全意,何曾有亏欠你的地方,你喜欢妹夫,父王便千方百计玉成你的好事,现如今你居然疑心我与父王,真叫人失望。”
“我的担心,你又怎能知晓。”赵敏小声回答,目光游离:“我现在最怕他做出什么扬威立万……”
忽觉气氛有异,抬头一看,转头一看卓凌风神气古怪,父王与兄长看着她一脸惊奇,恍然想起自己将内心最大秘密,给说了出来。
当即脸色绯红,捻着衣襟,低头看着脚尖。
卓凌风瞧着她这幅女儿娇态,却是心怀激荡,他知道赵敏担心自己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从而使得集运珠所需的声望值达标,将自己给送走了。
当即轻轻拍了拍赵敏的手背,说道:“舅兄适才所言,我也考虑过。”
顿了顿又说:“也正因如此,我希望你与岳父能够退回漠北!”
王保保脸色一变,笑道:“妹夫何出此言?”
卓凌风淡淡道:“易经有云,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其唯圣人乎?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
赵敏解释道:“这就是说做事之前,要想到进,更要想到退;要知道自己活,也要知道自己会死;要知道能胜,也要知道能败。能胜当然很好,胜不了不要紧,败了也不要紧,总不会让自己走到万劫不复之地!”
她声音清软动听,汝阳府父子神情略有迷茫,卓凌风却是连连点头,这是易经中道理,也是“降龙十八掌”最根本的道理。
便又接着道:“敏妹说的对,老子有云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道自然之力至大至强,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力!
试想一艘大船,顺风顺水之时,扯足了顺风帆向前飞驶,都容易触礁翻船,更何况是一艘破船,还又遇上了大风浪,若不及早跳船逃生,难免船毁人亡!”
这话中道理乃是降龙十八掌中的精要,可汝阳王一门三杰,却都听出这话是应蒙古时局而发,王保保却是大为不服,冷笑道:“没想到妹夫武学精深,竟然也懂国家大事?”
“不敢。”卓凌风淡淡说道:“这天下事到了极处,道理都是相通的。这军国大事让我步步落实,我做不好,但纸上谈兵对我来说,却是简单至极!”
“好啊。”王保保微微一笑:“那你就说说我蒙古为何一定会败!”
卓凌风道:“蒙古为何会败,我或许说不全面,但是百年前的蒙古横扫百族,威凌宇内,疆土之大无可比拟!可是刚强之后,必有衰弱。”
“成吉思汗到忽必烈时期,蒙古几位大汗英明神武,麾下也是名将辈出,人人万众一心,军队战无不胜!
但现在呢,皇帝昏庸,天灾侵扰,内斗不断,外面民变迭起,已经无法有效控制政局,就连你们最引以为傲的蒙古铁骑,还有百年前纵横世界无敌手的雄威吗?”
赵敏脸上尽是钦佩之色,王保保暗暗气恼,心中不服,微微笑道:“我蒙古固然衰弱,可你们汉人,呵呵,当年有宋一朝,先后被契丹人、党项人欺负,后来更为女真人与我蒙古人所灭!”
“是又如何?”卓凌风道:“当年赵宋得国不正,腐朽不堪,弄得兵不兵,将不将,奸佞宵小,横行朝野,忠臣良将,备受压制。这种王朝,灭亡也是天道!
可现在的元廷与当年的宋,又有何区别?
当年岳武穆、韩世忠、孟拱等名将洒血流汗也没能保住宋,现如今你与父王纵然血溅沙场,也同样保不住蒙元大业!”
王保保一时默然。过了半晌,汝阳王忽地哈哈大笑,看了赵敏一眼,意似嘉许,又看向卓凌风,缓缓道:“你的道理虽对,可都是为了你们汉人江山。
本王若是退回漠北,朝廷必然不满,与本王撕破脸皮,你们汉人就可以乘虚而入。
我元廷的确步入了衰败,若是这样,自然难以抵敌!嘿嘿……”
卓凌风叹一口气,似乎有些落寞,沉默一下,沉吟道:“岳丈,在这之前,我想着你们退回漠北,的确只是为了我汉家着想。
毕竟你与舅兄是当今蒙古为数不多的名将了,但你们都是敏妹的至亲,也就是我的亲人,所以我不想你们走到绝路上。
要知道天下什么事情,凡是到了极顶,接下去便是衰退。
《易经》讲究的是‘泰极否来,否极泰来’。我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乃是还没到顶,便预留退步,这才是有胜无败的武功。
就算真的要败,那也不妨,咱们留下的后劲还是深厚得很。这个道理也适用你蒙古大势!”
汝阳王、王保保、赵敏识见之明,世间稀有,听他这么一说,都知道回漠北之举,是预留退路,保存元气,这倒也不能说错!
汝阳王心怀大慰,嘴上却是哼道:“真是孩子话,本王一生用兵,战无不胜,谁又能奈何得了我!”
王保保深知父王习性,而他也有自己的想法,闻言变了脸色,连连摇头:“妹夫,你有些危言耸听了,我蒙古虽然有所衰落,而元气未丧,麾下数十万精兵,金银之物更是多多,粮草不虞匮乏。
你们汉人纵然人多,呵呵,当年一个燕云十六州尚且都夺不回去,他们还能从我大元手里翻天不成?”
卓凌风审视王保保,半晌露出笑意,说道:“舅兄可知,你蒙古当年为何能够战无不胜的根本原因吗?”
王保保一愣,笑着说道:“本世子生性鲁钝,还请妹夫指点!”
卓凌风扫他一眼,淡淡说道:“漠北乃是苦寒之地,天寒地冻之时,自会造成牲畜凋亡,影响胡人生计,故而从匈奴、突厥那时起,就一直对我中原的锦绣河山虎视眈眈,南向之心始终不去,也可以说是为了霸占这锦绣山河,人人都可以舍生忘死!
故而我中原虽有万里长城,也无所用。
你们挽强弓驰骏马舞利刃,飙行千里,无可与抗,然而……”
话至此处,倏然住口,目光从汝阳王保保脸上掠过,接道:“富而生骄,昔日天下无敌的蒙古铁骑,在这中原花花世界里,早就锐气丧尽,雄威不在,除了只会欺压百姓,贪图享乐,与百年前纵横欧亚大陆的蒙古铁骑根本没有一丝可比性!
这是人性,亦是天道!”
说到这里,神情肃穆,满脸悲壮之容,庄严地说道:“你适才说宋时汉人如何如何,他们当年的确是经常与契丹、党项、女真人作战,从而致使对你们蒙古人的残暴根本认识不够!
而如今的汉人则是不然,他们被分为最低等的人,饱受蒙古人欺压,没有丝毫尊严与人权!
内心仇恨累积两三代,现今就跟火药一般,若有一根引线,一旦爆发出来,自会爆发出改天换地的大威力,这绝非宋时汉人所能相提并论!
这是触底反弹的道理,亦是天道,殊非人力所能抗!”
他这番话听到汝阳王三人耳朵里,不禁又是佩服,又是心惊。
王保保眉头微蹙,道:“诚如妹夫所言,可莪等一旦退回漠北,又回到了风餐露宿,茹毛饮血的日子,无需一代人,自会重新找回百年前的血性,照样会觊觎汉家江山。”
他微微一顿,又道:“你这何尝不是再为你们汉人留下千秋大恨。”
卓凌风看向汝阳王,正色道:“岳丈,小婿今日所言不只关乎翁婿之情,数人生死,而是关系今后天下命脉之走向。
你们蒙古人灭不了汉人,我们也灭不了蒙古人,或者说,这种妻离子散,骨肉流亡的代价,哪一族都付不起。
而我只是一介凡人,说的这番道理,并不是有多么高明,而是好多人没有一個机会,一个平台,能够让当权者听到。
古语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若都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尽情享乐,纵有仁君能臣,将这天下治理得花团锦簇,可迟早也得是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这世上哪有永恒不灭的王朝,城头变换大王旗,就是再过一千年两千年亦是如此!
我卓凌风又有何本事,能够彻底消弭千年以降,与生俱来的刀兵之争。我能做的,就是看到眼前,着手眼前!
所谓“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天,就是自然,所谓‘先天’,是对方行动中还没有出现破绽,我们要先瞧了出来。
这叫料敌机先,击向他即将露出来的破绽。如果他已经露出破绽,那就良机莫失,更当攻其弱点罢了!”
他的话看似平平常常,但说来顿使汝阳王赵敏各各流露出佩服神气。
王保保却是笑道:“妹夫认为我父子就是元廷的破绽了,而我妹子就是我父子两的破绽了,你可真有本事!”
赵敏大皱眉头,脸上隐隐透出怒气。
“敏妹是你们破绽不假。”卓凌风点头道,可又摇了摇头:“但你们却非元廷破绽!”
“纵然舅兄心志坚定,还要为这元廷卖命,我们可以拭目以待,最终只落得一个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回漠北,这又有什么意思?”
王保保冷冷道:“你身怀不世神功,又精通韬略,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居于人下,如今我们又是一家人,依我之见,待救出武林中人,你只需率丐帮登高一呼,大势立成,我与父王再暗中助……”
赵敏插口道:“哥哥,你不要在这里出馊主意了,丐帮的人都是傻子吗?
风哥驱逐我们蒙古,他自然是人人敬佩,丐帮上下为他马首是瞻,但若和我们……
又焉能调动人马!
所谓用兵之妙,存乎一心,心若变了,兵势岂能不变?
而今的天下大势,是所有汉人都要让我们蒙古人退出中原!”
“说得好!”卓凌风拍手赞道:“我这些话,只是一个女婿对岳父,舅兄的劝诫之言,二位觉得有理,就听听。若是觉得我在危言耸听,过耳就算。
《易经》有云:‘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蒙古人现在退回漠北,对我汉蒙两家都大有好处,你们蒙古不出一代人,自能恢复血性。而我汉人那时若都不成器,守不住这江山,又有何言!
但现在若还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最终对谁都没好处,毕竟我汉人人数,是你们蒙古人的几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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