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大将军府的后宅之中,气氛仍然有些紧张。
来往的奴婢们一个个都脚步匆匆,神情紧张,生怕自己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平日犯了错,顶多也就是被鞭笞一顿,但是今日不同,犯了错可能是要被打死的。
原因很简单,大将军病倒了,大将军夫人正在气头。
整个大将军府的后宅很大,又被夹墙分成大大小小许多个院落。
其中位于核心位置的自然是霍光和霍显所住的院落,霍成君也住在此处。
因为这个院落位于整个后宅的中央,所以又被称为中邸。
而此时的中邸,是后宅院气氛最紧张的地方。
这不大的院落中,站了二十多个人,分列在院子中的两边。
右边是霍家后宅的家臣大奴,左边是大将军府的属官和门下吏。
而站在中间的则是大将军府长史陈万年昨日的午后,大将军就是在他的面前昏倒下去的。
他们交头接耳,满脸忧虑,似乎已经大祸临头了。
昨日,大将军这一昏就是整整两个时辰啊。
虽然后来醒了过来,但是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众人面前露面了。
大将军府和别处的府衙不同,掌管着的大汉举国下的军务,不可以有任何的迟滞。
府里的属官们,此刻个个都是心急如焚,迫切地想要知道大将军如今的病情。
另外,这几日长安城里的风吹草动,他们都早有所耳闻。
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们都是大将军的属官,与霍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可是,急归急,他们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没有大将军夫人霍显的首肯,任何人都不能,也不敢进入大将军的寝房。
“陈使君,今日这大将军的病可有好转?”大将军府军司空楚无碍问道。
“我今日也还未曾见到过大将军,你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陈万年双手一摊,愁眉苦脸地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大将军病倒了,有了紧急军务该如何处置?”主簿周安说道。
“大将军昨日不是说过了吗,一般的军务按照成制处理,紧急的军务再呈送进去。”
“陈使君,下官有事要奏,是粮草供应之事……”
“陈使君,下官也有事要奏,是征调民夫之事……”
“陈使君,渔阳太守遣使来报,乌桓贼寇袭击了白檀、滑盐和平谷三城,掳走了数千汉民……”
“羌人近几日也有异动……”
这一下子,属官们顿时就乱了起来,全都朝着陈万年涌了过去,还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文书。
幸好这些文书已经改成了纸制的,要是简牍的话,恐怕已经把陈万年敲得头破血流了。
大汉是泱泱大国,更是最强大的帝国。
但是不意味着没有外患。
恰恰相反,强敌环饲,那些落后野蛮的异族,总想要从大汉身啃下一块块肉来。
大汉的心腹大患绝不只是一个匈奴。
所以,大将军府的军务才会如此繁忙。
七国之乱以前,大汉靠分封出去的诸侯王来提防四境之外的异族。
但是随着诸侯王的军权被彻底削减,所有的军务都要由大将军府处置,不仅容易贻误战机,更造成了大将军府的“独大”。
就像此刻,霍光骤然病倒,许多事情竟然就处置不了了。
原本,出现这种意外,就应该由朝堂的其他将军来代理,可现在只要大将军还在世,那么就没有哪个人敢提出此事。
让旁人代理军务,岂不是要“谋反”?
属官们吵吵闹闹,他们的声音是一浪高过一浪。
在焦急和恐慌的双重压力之下,呼喊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
陈万年没办法控制住局面,被逼得是一个劲儿地往后退。
就在这些属官要越过陈万年,向霍光所所在的寝房冲去的时候,正房的门“嘎吱”一声就被推开了。
众人一愣,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连同那些家臣大奴在内,所有人的眼光都转了过去。
但是,他们看到的不是大将军霍光,而是大将军夫人霍显。
放在大汉帝国其他的任何一个地方,一个女人出来抛头露面,那一定是会被院中这些男人破口大骂的。
但是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僵住了,无一人敢造次。
这不只是因为霍显身份显赫,更因为人人都知道霍显的厉害。
当女人成为男权的象征和代表时,她同样可以拥有无的权力。
现在,霍显仰仗的就是大将军霍光的权力。
面若冰霜的霍显在院中环顾一周,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轻轻地将寝房的门掩了,才缓缓走到屋檐下。
霍显身材娇小有致,再配那精致秀美的容貌,与院中这混乱的场景是格格不入。
她不急着看向那群大将军府的属官,而是先把泼辣的目光射向了那些家臣大奴。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为何还在此处戳着,还不赶快去料理手的事情,凑什么热闹!?”
“都是一些懒货,别以为大将军病倒了,你们就可以胡作非为,胆敢装腔作势,当场打死勿论!”
“还不快走,难道是想等着讨赏吗?”
霍显这些话是一句比一句刻薄,泼辣干练的语气一下子就镇住了场中的局势。
这些家臣当中,有五六十岁的老奴,也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但是无一例外都被霍显整治过。
如今听到她这么斥责,一个个慌乱地行完礼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当家臣大奴尽数溜走之后,霍显才终于悠悠地看向了那些属官。
“让各位使君见笑了,后宅的这些恶奴都娇纵惯了,平时耀武耀威,好吃懒做……”
“如今遇到一点小事就慌乱不堪,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霍显的话意有所指,只要这些属官的脑子没有坏掉,那么一定听出了那含沙射影的味道。
属官们都见过霍显跋扈的样子,而且见了还不止一次。
他们即使心中有气,也只能是憋着,假装没有听懂其中的意思。
陈万年看出了当下气氛的尴尬,轻轻地咳了两声,让这凝固的氛围稍稍松动,然后才急忙忙地跑到了霍显跟前。
他有些讨好地将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大将军夫人,府中的军务确实繁忙,不可没有大将军主持,如今大将军病了,这军务如何处置,还希望明示。”陈万年说道。
“大将军这几日还不能下床,不重要的文书先压一压,重要的文书每日正午带来此处交给我即可,我会转交给大将军的。”霍显说道。
“大将军处置完之后,各位使君可以在未时的时候来取。”霍显接着说道。
这流程倒是简单,但是这军国大事,却要经由妇人之手传递,似乎不合礼制。
院中的这些属官,虽然都是霍光培植拔擢起来的亲信,但更是自幼读的圣贤书,难免觉得此举有些不妥。
一时间,气氛又一次僵持住了。
要说机灵和谄媚,还得是陈万年,他马就看出了当下问题的所在,连忙主动向霍显请罪。
“此事倒是下官疏忽了,下官身为长史,应该替大将军分忧,以后这文书就由我来通传,这样免得各位使君费腿脚,也不会打扰到大将军歇息。”
霍显微微点头,对此举表示认可。
那些属官也觉得这符合礼制,纷纷把手中的文书交给了陈万年。
就在属官们草草行礼,准备离开的时候。
一个门亭卒却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禀告夫人和各位使君,县官派人来了。”
这个不知名的亭卒话音刚落,连同霍显在内的所有人,脸色都一震。
“来、来了多少人?”霍显有些惶恐地问道,刚才的跋扈和嚣张荡然无存。
“就、就四五人。”
众人松了一口气。
“他们说县官有诏令要下给大将军。”
所有人都看向了霍显,此事大将军不出面,那就得由她来决定了。
“大将军身体……”
还没等霍显说完,寝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接着闯出来的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闻声看去,发现是大将军霍光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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