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司马昱当即正色道:“朕既诚心相问,便绝无犯禁一说,爱卿尽管直言便是!”
“谢陛下坦诚相待!”谢安拱手客套一声,然后正色道:“以大司马如今权柄,若想倾移晋祚,实非力不能逮,乃其心有所惧,故而不敢擅发!”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看了看司马昱的神色,见司马昱眉头微皱,显然已经被他的话触动了心灵。
他又接着道:“其所惧者,以臣之见,以为有三点,一则皇室谨慎,未有显罪,民心未失!故其敢污东海王而废之,却不敢可昭告天下,行篡夺之事!二则朝野士族未曾离心,其中大半仍忠于王室!故大司马虽握有天下之兵,尚不得不问士族之意!以臣思之,若其一旦移鼎,士族必有勤王之举,到时江左烽火处处,他又如何坐得稳至尊之位?!”
话到此处,司马昱的神色便稍显振奋了些,他几乎不等谢安将第三点说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打断道:“爱卿所言甚是,朕闻此善言,顿感精神大振,晋室有爱卿这般忠臣、智臣,真乃苍天赐福!”
“陛下谬赞了,臣如何敢当!”谢安颇为镇定地拱手回应一声,又继续道:“三则苻秦趁慕容氏内乱,一举吞并山东,若江左生乱,必将大举南下,大司马一生谨慎,又怎敢冒此大险!”
这一点,在谢安看来,比之前那两点都要更加重要。
因为如果桓温真的有心改朝换代,司马氏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而那些所谓的高门士族,对晋朝皇室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忠心,他们也不过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才和司马家一起“共治天下”!
如果桓温举起了屠刀,他们就会像现在一样默不作声,寻机而动。
虽然不可避免会有人去掀起叛乱,但如果没有苻秦的影响,桓温要想平定叛乱,几乎和瓮中捉鳖一样简单。
由于苻秦的突然崛起,将本来晋、秦、燕三足鼎立互相牵制的局面给打破了。
变成了北方气势汹汹,南方艰难防御,一旦有所闪失,就可能被苻秦伺机而动,有灭国之危的北强南弱的局面!
这也无形之中给了苟延残喘中的司马家延续生命的机会。
当然,这种话,谢安是不可能明说的。
司马昱听完,暗暗点头,正色道:“爱卿所言有理,那日后之事,当从何计议?”
谢安的话,虽然将桓温为什么没有废君自立给解释了一番,但却还没有回答司马昱最开始的问题,所以司马昱还是稍稍提醒了一句。
闻言,谢安正色道:“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拖!”
“拖?”
司马昱眉头紧皱,显然没有明白谢安的意思。
谢安解释道:“以大司马如今之权柄,已然无法制衡!此次未能成功代晋,他必定不会甘心,恐将效魏武故事,先加九锡,再求封王!”
话音一落,司马昱瞬间神色一变,目光中露出了些许恐惧担忧之色,瞬间又变成一种分外愤怒的神情,但这一抹愤怒之色,很快就被无奈给掩盖了。
显然,他认同了谢安所说的话,但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去阻止桓温去实施这一明目张胆,可称得上是又一个“路人之心,人尽皆知”的篡夺计划。
谢安见了,当即猜到了司马昱的担忧,他正色道:“九锡、封王,均为名礼!朝廷虽然已无兵权,但名礼一事,无朝廷明旨,大司马亦无法强求,只要他无法新建大功,陛下就可以坚持不为其加九锡之礼,他就算心中不喜,亦无能如何!”
他稍稍一顿,又正色道:“且陛下正值壮年,富有春秋,大司马年已花甲,如何能拖不过他?”
话音落下,司马昱的眉头却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他满心忧愁地问道:“可魏武帝也只是做了周文王,真正篡汉的,还是魏文帝曹丕!”
本来他还想举司马家的例子。
毕竟司马家篡魏,比曹家还能忍,从司马懿到司马师、司马昭,再到司马炎,虽然说看起来是三世,但实际上可以算做是历经了四世,才最终代魏自立!
只不过那毕竟是他的祖宗,他虽然和明帝一样,对此事都深为不耻,但却也同样羞于说出口。
虽然曹操之事,与桓温不同,但用来做例子,也足以让谢安明白他的意思了。
谢安正色道:“大司马诸子,一则年幼,未立功勋,二则未有显才,名望未著,不能服众,难与魏文帝比肩!”
“那桓豁、桓冲名望已立,岂不足忧?”司马昱脱口问道。
说话间,他的耳朵忽然红了起来。
大概是他突然联想到了他的老祖宗司马师和司马昭两兄弟!
谢安道:“桓朗子武略或可一称,但无谋国之智!至于桓幼子,虽可算作是智勇双全,但毕竟领军日短,无赫赫之功,难以服众!且其忠心王室,素有所称,若其得以继承大司马之权,或许乃朝廷之福!”
桓朗子指桓豁,桓幼子指桓冲。
称字而不直呼其名,说明谢安心里清楚这两人不会有谋逆危害晋室之举,对他们都比较尊重。
“嗯……”
闻言,司马昱忽然就陷入了沉思。
他对谢安的话,虽然没有半点异议,但一切都要指望于“桓家人”才能延续晋祚,这实在让他有些难以接受,总是感到心里不踏实。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纵然接受不了,又能如何呢?
谁让是他自己一步步将手中的权力都送给桓温的!
现在落得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下场,他纵然心里有苦,也只能默默咽下了。
沉默良久,他忽然抬头道:“爱卿所言,朕记在心头了!明日朕就会下诏,命爱卿兼任中护军一职,宫中禁卫,我就全交给爱卿了。”
谢安闻言,不由得心中暗喜,连忙道:“谢陛下信任,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爱卿之才,朕自然放心,但宫中耳目近来颇多,爱卿上任之后,须得稍加减除才是!”司马昱正色道。
“臣遵旨!”谢安连忙答应道。
他知道,这是司马昱对他进行测试的一种手段,更是让他和桓温划清界限的一种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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