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着心中的忿恚,曹叡努力保持着天子威仪,沉声发问道,“方才,朕与孙卿所言何事?汝即刻一一道来!”
所谓师出有名、问罪有据。
他已经想好了,一旦夏侯惠答不上来,就以君前玩忽、大不敬之罪将他当场罢黜、驱逐出宫外。
看在谯沛元勋之后的份上,他不将夏侯惠以罪徙千里,但夺职废为民、永不叙用!
让其此生在山野终老罢。
“唯。”
闻问,夏侯惠应声,不假思索便朗声而道,“禀陛下,惠入东堂时短,仅是听闻方才陛下与中书令所言冀州各州郡邸阁余粮多寡、可征发徭役几多、可转运入雍凉有几多等诸事。中书令回曰,扣除预防今岁青黄不接时日的储粮外,冀州共有余粮....万斛、可征发民夫共....人。除去河间郡粮秣须供给幽州驻军,不可抽调之外,其余如魏郡、中山等郡可转运粮秣分别为....”
一言落,殿内静寂无声。
盖因夏侯惠不仅用事实说明了自己方才并非在昼寝,更是连孙资所言各郡县的粮秣与农夫数目,都一字不差的转述出来。
如此强识,虽算不上过目不忘,但已然胜却无数人了。
故而,原本坐等看好戏的诸散骑与给事中皆面露讶然之色,就连老神在在的刘放、孙资以及今日伴驾的侍中刘晔都不由撇来一眼赞赏。
至于原本打好治罪腹稿的天子曹叡,一时愣神。
此时的他,已然将羞恼之意抛却九霄云外了。
且还在心中为夏侯惠方才犹若假寐的行举寻了理由——或许,乃是他位于末席,离铜臺案有些远,为了能听清自己与孙卿之言,故而才阖目摒去杂念专注倾听吧?
而言罢了许久的夏侯惠,因为迟迟没有等到天子出声,暗自想了想,还以为天子乃是等着他将先前给刘放的口谕也一并转述出来,便又继续开口道,“中书令言罢后,陛下乃如此作口谕......”
且转述罢了,还不忘加一句,“禀陛下,惠入东堂后所听所闻,皆已道罢矣。”
意思也很明显,让天子有何吩咐尽可说,别老是这么沉默着.....
亦令曹叡回过神来。
咳!
轻咳一声化解尴尬后,他轻轻颔首,“嗯。卿有若强识之能,亦悉心听政,甚好!不过,卿切不可自矜,听政罢了还需自作思虑,以期悟得朝廷诸公署政心得、裨益自身。勉之。”
此言算是将方才之事揭过,也顺势表达了赞勉之意。
依着朝堂之上的默契,君主口出勉励之言,亦是表示对奏已经结束的意思。
亮直之臣此时该恭声而应,自行归班列。
而机灵一些的臣子,也应该口出一些感恩戴德的言辞后归班列。
但夏侯惠却两者皆不是。
天子话语甫一落下,他当即便回道,“回陛下,惠方才有所思矣。”
呃~
顿时,曹叡语塞。
就算你出自武勋之家,又在桑梓闭户读书的时日久了,且甫入仕途,对侍君之道尚不熟悉,但性情也不需要如此直率吧.......
曹叡心中有些无奈。
但话头是自己提及的,再怎么无奈也得继续下去。
是故,他悄然叹了口气,按捺下心中不耐后,徐声发问道,“卿,何所思也?”
“回陛下。”
夏侯惠复行一礼,昂头说道,“惠所思者,乃我魏国此时不宜伐蜀也!”
噫!
此子不过弱冠之年,心思已敏锐如斯邪!
竟是仅听闻根据从冀州转运粮秣入雍凉,便能猜测到庙堂将要伐蜀之事了?
且还在须臾间便有了思虑,直谏不宜?
此时曹叡再也无法保持高山仰止的天子威仪,眼中异色连连;就连知道转运粮秣缘由的刘放、孙资与刘晔都不免眉毛一扬。
“职不过散骑侍郎,安敢妄自猜测军国大事!”
片刻惊愕后,天子曹叡连忙出声呵斥,以防尚未有定论的伐蜀之事被朝臣议论,“念你甫入宫阙,不谙法度,此番不罪,然下不为例!速归座。”
问话的是你,不让说的也是你~
怎么那么难伺候呢?
我记得大兄先前有过赞誉,声称你明识善断兼有容人之器啊!
怎么今日看来却不一般呢?
对此,夏侯惠心中满是不解,恭敬应了声“唯”后便起身,保持躬身拱手的姿势后退了几步,方直身入自己的席列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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