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珏说得对,反正大家只要一举兵便是底牌尽出、以命相搏,那为何不目光放得长远些,直接为羊氏搏一个重镇出来,即便自己守不了也可直接献于晋廷,将这一泼天军功化作青云直上的长梯!
北地兵祸百年,堂中各位也算都通晓几分军事,羊珏的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令得众人瞬间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再望向羊珏的眼神中竟没来由地多了几分尊崇之意!
羊兴望着自家麒麟儿,神色更是复杂,心中竟是没来由地一阵欣喜长叹:
“莫非苍天有眼,不忍见我羊氏就此沉沦,竟将当年先祖君候之才,尽付我儿身上?!”
望见父亲等人总算没了立刻举兵的心思,羊珏终于松了口气。
他这个办法本是早已想好,却打算明年再用的,因为到时候石虎的几个儿子自相残杀已毕,连这次击败晋军的大都督李农都落了个满门被杀的结局,到时候羊氏再大兴义兵必然轻松几分。
但如今局面倒也怪不了自己父亲等人,他若不是穿越者不能提前洞悉鲁郡五百余户呼应晋军,河北二十余万百姓南下,李农急于回师争权保身,他也万万想不出这等乱世之中火中取栗的办法。
说不定还会跟自家老爹一样,为了羊氏兴衰而抓住机会殊死一搏,振兴家声。
但凡古之名将,善于从波诡云谲的战场中窥得一丝条理便能大胜,羊珏如今洞悉全局,未必不能去做那个操盘天下的棋手,何必要往褚裒这一必败之军中争取那一线生机?
这次北伐,晋军看似损失不大,但实际影响难以估量,最直观的体现便是北地百姓从此不再相信晋廷。
晋失其祚,天下共逐之!
羊珏眼神火热,突然又抬头望向父亲说道:
“请父亲召集族中工匠,我有些许物件要请匠人打造。事关战事凶险、羊氏安危,还请父亲保密为上!”
他虽穿越数载,但考虑北地贼胡纵横,有些东西拿出来未必对当下局势是一件好事。如今羊氏底牌尽出,要在这乱世中搏一条生路,也容不得他一个穿越者再藏私了。
羊兴点了点头,他本就打算将族中老弱尽数托付给羊珏,便将无论工匠亦或织麻调桑的手艺者尽归羊珏听用,随后早就候在门外的哨骑立刻飞奔而出,一边往堡中鸣锣,一边驰出庄外朝着乡里狂奔而去。
一时间坞堡中的几乎所有人瞬间都被动员了起来,羊氏族人、部曲、荫户也各司其职,按照以往或敌袭或预演时的吩咐直接在门外整军备战。
羊兴神色严肃,下定决心按照羊珏说的那样去做后先是与左右心腹仔细敲定了接下来的行动细节,随后便唤来几人仔细询问了族中各项物资情况,便立刻开始调配后勤辎重、分领各队,同时由机灵些的族人担任游骑,飞速驰往河北、徐州,探听各方动静。
羊珏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父亲有条不紊地布置各项军务。
有时传递出的军令很不起眼,似乎看上去可有可无,但也正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命令组成了一支庞大军队的每一个细节,羊珏情知自己缺少的正是这种着眼细微的习惯,自然认真学习记在心中,甚至默念着模拟推演一遍,试看若由自己来做会产生什么样的局面。
很快,羊兴军令已毕,羊氏坞堡内却立刻紧张忙碌了起来,各种呼喝与列队之声不绝于耳,才到晚间时候整个家族便动员已毕,四千余人的族兵立时整顿完成。
第一序列两千人为族中精壮,按照之前所言调拨羊珏南下,如果他所言不差这支两千人的战兵也将是第一批配合晋军对战羯赵骑兵的族兵。
后续一千五百人虽然战力比不上那两千人的主力,平时也只是作为辅兵使用,但这次北上主要是聚拢流民,是以只要他们精通行伍军阵号令,将来作为核心整编部队即可,毕竟若真遇上了李农的两万骑兵,再善战的军力在骑兵冲击之下也只是徒劳抵抗而已。
也就是这个时候,羊珏才真正见识到了“坞堡”这种东西的真正军事潜力,顷刻之间便能拉起一支四千人的战兵,这还不包括各种后勤杂务辅兵,据说曾有北方大族的坞堡庞大无比,不仅能隐匿万余人,储藏物资更是足够数十年之取用,想来三国时期凡英雄豪杰振臂一呼便群起而响应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唯一可惜的是战马不足,只有二百匹不到,为了探听消息更是派出了大半。
兵器倒是足够,毕竟自己这一脉也是当年坐镇一方的藩镇之后,只铁甲便有五百余副,这也是自己父亲能坚守坞堡的底气所在。
一直到入夜,羊珏才起身向父亲告辞回到自己的院中,而这支军队在迅速集结之后便会以军寨的形式驻扎日夜操练,以备游骑返回后立刻做出响应。
羊珏却始终怀着一种激动的心情,回到院中时胸中更仿佛有万千豪情欲喷薄而出,双手竟有些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历史长河中的惨状在这些年里一一出现在羊珏眼前,书里轻描淡写的一句“人相食”如今就在自己身边每日上演,羊珏还记得他第一次兴冲冲骑马出坞堡后,在黄河边上遇见的那群流民百姓。
从那时开始他就拼命锻炼,拼命练武,甚至开始主动出去学习杀人。
异族,流匪,乱兵,凡是在他面前敢仗械行凶的他都杀,杀完后就回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随口吩咐了院中僮仆一句,顺手抄起了院中长弓,深吸了一口气后张弓搭箭、聚敛心神,口中只轻喝了一声“着”,那箭矢便如流星般瞬间射中了五十步外立着的箭靶上。
刚刚的激动心境也已恢复如初。
“阿郎好箭法!”
有人进来正好撞见,不由得喝彩道:“当真有尊祖君候之风!”
羊珏微微一笑,放下长弓看向来人。
自己虽然是个穿越者,但身在北地乱局中其实根本没有多少腾挪的余地,他所有时间便都用来锻炼身体了。
毕竟华夏历史上最混乱、最残忍、最悲惨的时代已经拉开了序幕,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先练好身体。
说来也巧,历史上能开硬弓最强者便是他羊氏族人,南北朝时期的羊侃,臂力惊人能开十二石弓,马上亦能开六石弓,想来自己年纪虽轻便能随便拉开一石强弓,多少也有点血脉因素了。
他笑着看向走来的中年人:“淳叔倒是迅速,这么晚了还劳烦你前来。”
“不敢当。”
那鬓间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卫淳微微一礼,笑着说道:“刚从明公处出来,便遇见了阿郎院中僮仆,正好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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