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黑,秋风萧瑟。
柴巷里面已经全无其余摆摊人,整条街巷只剩下孤零零的乞丐还信守承诺正在看着摊子。
看见顾玄回来,他迎上前问:“大人,事情处理的如何?”
“那侯老六关系也不是很硬。”顾玄扬了扬手里的诉讼验证,“而我一介秀才也无权无势,外加此事我们都无人证。所以最后,法曹各打五十大板,面脂的损失一人担责一半。”
“关系也不硬?还让您赔偿了一半?”乞丐怔了下,下意识道:“大人,您怎么没有人证?当时明明那么多人瞧见……实在不行,我也可以作证。”
乞丐心有愤愤,替顾玄不满意。他下午听得清楚,那面脂价值一千二百三十五文钱,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即使只赔偿一半,那也差不多是寻常百姓两个月的工钱啊!
“我虽然初来乍到,不了解岭东县城的情况。但是我还算耳聪目明,心思也不笨。”顾玄笑道:“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却都畏惧侯老六口里借势所提及的沈府大公子。若不是沈府平时嚣张跋扈,怎么可能有这种路人畏如蛇蝎的表现?”
“侯老六虽然与沈府大公子关系很远,但是我瞧此人畏官如畏虎,却善于狐假虎威欺压良善,分明是个贪财无赖的小人。
若是我将你拖下水作了人证,让那侯老六自己承担全部损失,我料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或许在县署他会表现的唯唯诺诺,但是回家以后也必然越想越气,十有八九会来寻你麻烦——毕竟你现在既无户籍,也无名籍,在岭东县城乃是流民。一般而言,官府也不会保护你。”
“所以,即使侯老六也无靠山支持。我也不能不管不顾,只因为贪恋手里的铜钱不愿亏损,就随意置你于危墙之下。”
乞丐刚刚说要做人证,只不过是因为得知侯老六关系不硬,又心疼顾玄遭受无妄的损失,才会在心直口快之下说出这话。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么多。如今听见顾玄一番好意地替他设身处地的思考,他顿时心里暖烘烘的。
“怪小人身份低微,才让大人遭此无妄之灾。”
乞丐内心哀叹,也不知是心疼顾玄的遭遇,还是自己现如今的困境。他主动收拾摊桌,替顾玄搬抬:“大人,您晚上在哪里下榻?”之所以知晓顾玄会在客栈休息,是因为他白天看见了顾玄从客栈里走出来。
顾玄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抬起头望着南边巍然耸立的玄黑城墙,上面红色的火把簇簇点点,将延绵的城墙连成了一条火龙。每隔五十米,就是火龙身上最明亮的地方,那就是白天瞧见的瞭望塔。
“大人?”乞丐发觉顾玄的动作,轻声喊:“你瞧城墙做什么?”
顾玄眼里若有所思,听见乞丐的问话,他收敛异色偏过头回答:“只是没见过夜晚城墙上火龙连营的壮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乞丐恍然大悟,他也不怀疑顾玄的托辞,甚至还主动道:“我第一次来岭东县城,也是被这六丈高的城墙给惊吓住了,呆呆看了很久呢!嘿嘿,大人您是不知道,我老家临威县的城墙才两丈高。”
顾玄听着乞丐说他当初的心境变化,然后主动引路沿着当铺街来到西大街,他没有在昨晚歇息的西大街停留,而是继续向北走,来到岭东县署北临的竹巷。
乞丐一路跟着顾玄,感觉奇怪:“大人怎么绕这么远来竹巷了?”竹巷里面并没有可住店的客栈,都是些百姓人家,以及道观庙宇。
“我身边有条小黑狗,白日我要寻活计,因此将它放在里一家道观里请道士看养,现在我要将它带出来。”顾玄解释,“而且白天我瞧见道观里面还有不少空房,所以我想与道长商议商议,看看能不能便宜点长租一段日子。毕竟如果是客栈长租,价格着实有些昂贵。”
乞丐点头:“大人思考的是,下榻客栈的确不是长久之计。”
顾玄继续道:“如果可以长租,我便租个大些的客房,到时你与我同住。后面我空出财力,还可以替你想个谋生的法子。否则再过一季就是凛冽深冬,你这样露宿街头,恐怕难以挨过去。”
乞丐人还不错,脑袋也很灵光,顾玄与他今日的相处很愉快,因此打算有余力的时候拉他一把。
“大人愿分我一块栖身之地?”乞丐睁大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种惊喜是他能遇见的?然后转念一想,他深怕麻烦拖累顾玄,于是慌忙道:“大人待我有礼,给我炊饼吃,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怎么敢还得寸进尺企图得到更多的帮助呢?其实岭东县城的深冬也还好,我有处草垛可以藏身,干草保暖,不会太冷的。”
“至于大人说要替我谋生,小人在此谢过大人好意。但是我实在不敢劳您费心。岭东县署想要办理名籍,难度可不一般,花费更是巨额。小人怕以后还不起您,还浪费了您一片心思。”
顾玄看着明明激动不已渴望得到帮助,却深怕过于麻烦自己而拒绝的乞丐,也不嫌弃他一身灰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你不必这样急着拒绝,至于能不能办到,我自己心里有数。而且我拉你一把,也不是抱着让你还钱的目的。”
“人活在世上,难免会遇见难处。只要翻过这个坎,后面往往就是一片坦途。”顾玄回忆起自己在河西村荒野外遭遇的生死危机,如若不是石碑关键时刻拦截住绝大多数的青皮怪物,他恐怕早就死在那里了。
他颇为感慨地道:“有些困难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当时困窘的阶段里,我们是很难翻过去的。能够得到外力帮助,也不失是一种破解难题的好方法。”
或许是顾玄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彻底触动了乞丐,只见他不再推辞了,眼眶泛红,再也不矫情,他放下摊桌,深深鞠躬:“卢顺,谢过大人!”他报出自己的名字,不再像以往那样因为嫌弃丢人,不想外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主动隐藏自己的姓名。
顾玄目光落在他身上,脸上露出笑意。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卢顺算是真的拿他当做可信任的人了。
尽管他现在既没有高官财富,也没有真正帮到卢顺拥有名籍。但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顾玄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愿意不计回报的帮助他。这份情义在卢顺看来重过千金。
良言一句三冬暖!
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顾玄扶起卢顺,还未开口,就看见从竹巷东西两边快速涌出来十几号人,个個年纪在二十岁左右,手里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包夹过来。
这群人似乎来得很突然。
但是顾玄脸上却并无异色。他反而淡定地抬头看着四方,南边被县署高墙拦住,北边也被道观雕塑挡住,根本看不见瞭望塔。东西两向虽然可以看见瞭望塔的火光,但此时夜色昏黑,因此也看不清楚瞭望塔的情况。
他看不见瞭望塔,瞭望塔自然也看不见他。这也意味着,现在这一片黑暗少人的街巷,即将发生的事情再无别人能够知道。
“大人小心。”卢顺一抬头,就惊骇地发现顾玄与自己被十几个泼皮混混给包围住了,带头的男人身边跟着的正是那个侯老六。
他没有犹豫,主动将顾玄护在身后,二人背靠着县署高墙站定。卢顺小声道:“他们是冲着您来的。所以一会儿我先冲上去,看看能不能缠住他们。大人您寻个机会跑出去。”
对面,泼皮已经围上来,所有人不怀好意看着顾玄与卢顺,在手里使劲掂量着粗实的木棒,“啪啪”沉闷的掂量声音在黑暗里格外响亮。
“秀才!早叫你与我私了,你不愿意,偏要闹到县署里面去。现在倒好,事情被你走绝了吧?”侯老六嘚瑟跋扈,“现在我要教你知道,犯错了你就要赔偿,别舍不得手里那点钱。”
侯老六话才说完,他身边的男人就一把拨开他,手里木棍指着顾玄,声音沉闷:“就是他吗?”
“对对。”侯老六被粗鲁推开,却也不敢发火,赔笑道:“哥,就是他撞坏的面脂,我亲眼看见他十分豪爽就掏出一两银子,这个家伙明明有钱,却异常抠唆,不愿意赔偿。”
男人颔首,没有急着立刻动手,而是对着顾玄威胁道:“秀才,我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现在你愿意赔钱吗?我也不要多,只需三两白银就放过你。否则,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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