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我与狸猫不出门(1 / 2)铁笔铜刀一小吏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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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最后一桌子客人刚刚散去。狼藉的杯盘,缺口的海碗,沾着油花的碎银子,散落了满满一桌面。

半只酒坛碎在地上,酒水流淌得到处都是,倒映出一张被炉火熏红的年轻脸庞。

滴答~滴答~

路左低着头,面前砧板上,是一头剥了皮放了血的黄牛。

半岁大的牛犊子,足有三百多斤重,肥壮躯体沉沉压住了案头。空洞的牛眼好似生锈的铜铃,裸露的筋骨虬结如藤石。

“好畜生。”

路左肩膀上,一张粗豪大脸探了过来。

来人身披敞怀汗衫,挺着油光光的大肚皮,一大把络腮胡子埋不住满脸横肉。

“这是头顶好的畜生,喂饱了青草,还没到年纪下地,肉嫩脂肥。俺老郑当了三十几年屠子,也没遇上几头,你小子可莫要糟蹋了好东西。你打算先用哪柄刀子?”

粗硕指头扫过一排刀具,牛耳刀,剔骨刀,锯齿直刀,黑沉沉的斧头,厚脊冷锻的斩骨刀……刃口全都打磨得锃亮。

路左不慌不忙,抄起一柄剔骨尖刀。

“不错。”

屠夫老郑点点头,又摇摇头。

“但,剔骨刀纤薄,牛骨却厚硬。薄性子对上倔脾气,你要如何下刀啊?”

路左屈指一弹刀脊,金铁嗡鸣连成一串,从指间漫开。

“欺软怕硬呗。”

“不错,不错。”

郑屠连连点头,“干咱们这一行,用刀下刀,就得讲究一个欺软怕硬。”

尖刀宛如一尾灵活无比的游鱼,在路左手中摇头摆尾,滑过坚硬的骨头,切开柔软的筋肌。

抹骨,剔膜,挑筋,也没见他使多大力气,大块大块的牛肉便从粗壮骨架上纷纷剥离,噼里啪啦落在案头。

鲜红的肌肉点缀着雪白的脂花,纹理紧实,大理石一般漂亮。

“啧~”

郑屠吞了口唾沫,贪婪的双眼直放光。

“养眼的好肉,裹上红绸售给富贵人家;下水零碎掺上瘟猪肉,用牛尿一泡,剁成馅卖穷鬼。便是白花花的银两,三四滚的利润。”

路左咂了咂嘴,“不太够啊。”

“这还不够?”

“不够,不够买我换一副脏心烂肺。”

斩骨刀替过剔骨刀,势大力沉地剁开了一块牛颈椎骨。

“欺软怕硬是做事的讲究,不是做人的讲究。”

郑屠阴恻恻一笑,“你要做良心的买卖人,樵县却容不下有良心的买卖。城东许大善人,做的是向建州倒卖人口的生意,一年内便盖起三进大宅;城西驴脸道士,收留十几个残废,道观反被一把好火烧了精光。正所谓,杀人放火,终日酒肉;吃斋念经,尸骨无存~哈哈哈!”

“说到樵县。”

郑屠眼珠转了两圈,

“樵县是没官法的乱地,只有走绝了路子,才来这里谋生路。你小子犯了什么事?莫不是仗着一副好皮相,勾搭了贵人家的夫人小姐?”

“嘿,难说。”

路左答得轻佻,郑屠也不恼,肥厚的舌头舔着嘴巴。

“曾经有个读书人...”

他一口大黄牙咯吱作响,“他夸俺甚么‘良庖岁更刀,族庖月更刀’,说是圣人的大道理,也不知圣人啥滋味……俺老郑三年不换刀的本事,你夺了十成十,铺面也被你抢去。既然如此,你不该糟蹋了俺的招牌。杀人!替俺去杀人!”

硕大牛头被整个剁下来,路左双手把住牛角,掂了掂分量。

“杀人和杀猪,可不太一样。”

“嘿嘿,当然不一样。樊哙屠狗,封侯拜将,靠的是杀人;张飞宰猪,千古留名,靠的也是杀人。可见杀人胜过杀猪千倍万倍。你小子握惯屠刀,却一直装模作样——”

郑屠大喝一声,腥风满嘴:

“莫非是不敢杀人么?!”

“谁说我不敢杀人?”

路左终于回过身,他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油腻胖子,似笑非笑。

“你不就是我第一个杀的么?”

光影凝固。

不知何时,四周幽幽黯淡下来,厚浊的阴气裹住了跳动的火光,缓慢,迟钝。

“我?是我?原来是我!”

鼓胀肚皮上青筋暴兀,崩开两道开膛破肚的十字刀口,露出爬满蚁虫的内脏。

郑屠五官腐烂,一双豹眼瞪破眼眶。

“你这杀人屠夫,报应不爽,纳命来罢!”

“怪了嘿,你杀生食人,却不许别人杀你,这是什么蠢理?”

路左咧开嘴,血淋淋的牛头往脸前一举。

“厉鬼索命,奸鬼害命,却从来没听说过蠢鬼能要命。我看呐,你这只糊涂蠢鬼,没有报仇雪恨的气数,只有被牛头马面拘走的下场。”

“你!”

郑屠气得浑身肥肉直颤,血盆大口里迸出一声咆哮!

脓臭口水溅上手背,路左一皱眉头。

“过分了啊。”

鬼怪迎面扑来,他理也不理,反而抖动手腕,向几丈外的墙角甩了一泼牛血。

“喵!”

阵阵阴风之外,一团毛茸茸的黑影炸了毛。

鬼物郑屠僵在原地,痴肥的身躯好似漏了气的猪尿泡,坍缩成一张小小纸人。

【野茅山·一叶障目】

野茅山,假托上清茅山正派之名,以成旁门左道之实。

幻戏,相面,厌胜,祝由,养煞,请仙,装神弄鬼……千奇百怪,无所不包。

阴风散尽,铺子里霎时一清,熟悉的景物一一映入路左的眼帘。

一方土胚柜台,几张八仙桌,两口大铁锅,锅底下火炉火盆烧得正旺。一扇扇腊货鲜货吊在半空,羊肉,猪肉,野狍子,连马肉都有,黝黑的生铁钩子上血渍干涸。

大小酒坛垒到半人高,堆满了墙角,墙壁是腻乎乎的暗褐色,衬得几条蒜辫子越发洁白。

这些,便是两个月以来,他在这方世界的全部家当了。

哦,还有一样——

“南北?”

酒坛顶上探出一颗醉醺醺的猫头,被牛血泼了个满脸花。

“呸呸呸。”

黑猫南北用爪子使劲抹着脸,一呲小尖牙,口中竟吐出悦耳的女声:

“狗咬吕洞宾,好心没好报。你小子不惜福,忒不惜福。”

路左听乐了,指着郑屠的剪影。

“这算哪门子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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