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现的时间,大多是下午三点。
他们里有男有女。但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行动的仪态,看上去都相差无几。
尤暨从公交车或是马路对面冒出来的时候,通常会在大厦一楼的便利店里停留一阵子。这个便利店挂着24小时的招牌,白底蓝字,大老远就能看见。可它从来没有真正24小时地开放过。尤暨只能在进入大厦的时候走进这里,在柜台上寻找能激发他味蕾兴趣的食物。
尤暨进来的时间通常在下午。便利店的货架刚刚经历了中午的扫荡,那些能看到食物本来模样的蔬菜沙拉、当天的三明治、盒装寿司几乎都被大厦里的上班族选走了。留在货架上的,要么是临期的三明治,要么是被挑剩下的饭团。
尤暨拿到手里最多的是沙拉酱被挤出吐司片的三明治。三片软踏踏的三角吐司,中间夹着的菜叶子蔫不拉几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火腿片和奶油色的沙拉酱黏糊糊地挤在一起,溢出在包装纸上。
三明治的品相不佳,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就和那个时段,刚刚睡醒、饿着肚子,又被迫出门上班的尤暨一样。在角落里剩下的三明治,在中午被很多人揉捏过,他们拿起它看看、攥几下,眼睛但凡在货架上寻到了更有食欲的货品,便毫不犹豫地又把它放下。
早上的便利店里有热腾腾的包子豆浆和紫米粥,中午的货架上有新鲜的蔬菜沙拉和速食。便利店还会冒出新鲜的花样食物。若不是没得可选,大多数人不会带走这种看上去就不太想吃的三明治的。
尤暨没得可选。他来店里的时间,正好是食物最匮乏的时段。
当天上的食物都在早上和中午卖掉了。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配送的食物还在路上。便利店里只有一个店员,坐在收银台后面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肆无忌惮地“咯咯”乐着。
这个十八岁的姑娘,从老家来到天安只有三个月。她梳着马尾辫,穿着店里白色的工作服,在不看手机的时候,脸上是没有笑模样的。白色的工装洗的不太勤,左边袖口有一片油渍,右边小臂上有块红晕。那是关东煮和辣椒油的手笔。
年轻的姑娘并不在意这些。她对那些食物兴趣不大。她干这份工作的最大原因是“不累”。这个便利店,只有在早上和中午时热闹些。那些从楼上乘着电梯下来的上班族会光顾这里,买一份食物,在自助咖啡机前自行煮一杯咖啡,然后付钱离开。
即便是在人最多的时候,店里也不会喧闹呱噪。购买食物的人很少交流,他们只用眼睛在货架上搜索,找到目标就拿走。
他们中有一些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可他们之间的交流很少。
年轻的店员姑娘一度还对他们的工作有点好奇,在刚做这份工作的时候,还支棱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彼此间会说点什么。
但是他们并不谈工作,仿佛是被施了魔法一样,离开工位,他们的脑子和嘴巴就被清空了。
便利店在一楼,门外就是闹市区的路口,可外面的行人很少走进来。这要怪这里的布局,外面车水马龙,行车道越修越宽,人能步行的小路越来越窄。
走的人少,进店的人自然也少。店员姑娘的注意力也很少在大门外。便利店最常用的门,是同往大厦的玻璃门。那道门,从营业起便是开着的。反而是开在大马路上的正门,是关闭的。真有人来光顾,还要动手推开大门才可以。
店员就那么面朝大门坐在收银台后面。她正在兴致勃勃地看着抖音的短视频。下午三点多,便利店里没有一个顾客,就连经常在这个时间段出现的尤暨也没来。
此时的尤暨,正在大厦的楼顶平台上徘徊。他站在了平台的外沿。初春乍冷还寒,额头上一小撮头发被吹到了眼前。他伸出右手捋了一下头发,看到了自己破漏的袖口。
尤暨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机留在楼顶。手机里有姥姥的照片,有他和姥姥在家里的合影。他可以追随姥姥而去,但是这个留着记忆的手机,却让他犹豫了。
风大了起来,尤暨在楼顶上有点站不稳。那颗在他脚下磨砺了很久的玻璃碴被他蹭了出去。既然它也身无可依,不妨就在这个春天,先自己一步粉身碎骨吧。
玻璃碴子从十层高的地方自由落体,被风裹着,砸到了便利店门前的人行道上。
玻璃碴摔得粉粉碎,声音并不很大,并没有引起店里店员姑娘的注意。她的注意力都在手机屏幕上,一段现场脱口秀剪辑而成的小视频正把她逗得前仰后合。
视频里,一个叫晓乐的女孩子正在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和男友的那点小故事。店员姑娘正在一段暧昧的感情里小步行进,她觉得段子里的生活距离自己很近,她听了很想笑。
玻璃掉在人行道上,掉在了一个行人的脚边。这个背着双肩包的小伙子也正在看手机。他在这个老街的路口迷路了。
初次来到这个城市,他还没有熟悉这里的方位。小伙子认不清东南西北,调出地图应用。地图显示,他要去的“乐起来”公司就在他身后的大厦里。大厦的名字叫“融兴”。
小伙子转身、抬头、张望,想找到大厦的招牌,就在这时,玻璃碴摔在他脚边,声音和碎渣都近在咫尺。小伙子吓了一跳,不由得顺着掉下来的方向向上望去。
他看见了站在楼顶平台上的尤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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