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老板办公室里的人(1 / 2)宗昊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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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一米六八的肖红亚,即使在天安这个南方城市的男人堆里,也算是个子矮的。

一米六八的肖红亚,在“乐起来”有意无意地在营造着自己一米八的气场。

十年前,如果有人说,有一种叫“脱口秀”的东西能红,肖红亚一定懒得搭理。他是天安本地人,老家就在天安市下辖的县里。

能考上天安市里的211大学,说明肖红亚天资不差,也算努力。

大学毕业后,肖红亚的父母对他的唯一要求是留在天安市工作,最理想的结果是进政府当公务员,当老师也可以。

肖红亚大四那年,考过公安、城管,考过招商局、旅游局,都因为面试成绩不佳被刷了下来。

22岁的肖红亚一度认为是自己的身高阻碍了前程,也可能自己的牙齿有些黄,眼睛有些小,这些天然因素导致他面试很吃亏。

直到宿舍的6个兄弟吃散伙饭的时候,拿到市政府文明办录取通知的兄弟酒后吐真言,搂着颓丧的肖红亚劝他,莫要灰心,他才明白,原来考不过面试和自己无关。

喝多了的兄弟告诉他,像他这种在天安市里无根无基的外来学生,想要通过公开招考进入市里的机关,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笔试公开透明,可考够分数线也只是入围初试而已。后面的面试才是大显神通的战场。每个岗位都按照1:10或1:5的比例选取进入面试的人员。

肖红亚几次都入围了,不过,笔试的成绩并不突出。可有几个岗位,最终录取的人笔试的分数还不如他。

原本以为是人家面试超常发挥,成功逆袭。谁想到,睡在同一个宿舍的兄弟一语点醒梦中人。

“你以为是他有实力,其实是他爸有实力。最后考上的,哪个不是家里有权有势,能提前和局里打好招呼……我爸那个级别,打了招呼还得排队。要不是前面的条子生出国了、没去,这个工作也轮不到我……”

舍友喝多了,拿着一瓶天安本地产的啤酒,搭着肖红亚的肩,迷迷糊糊絮絮叨叨。冰镇啤酒从摇摇晃晃的瓶子里晃荡出来,流在肖红亚的肩膀上、大腿上。肖红亚抢过瓶子,一股脑把酒灌进自己嘴里。

毕业前夕的6月,酷暑难耐。大学宿舍里只有风扇,没有空调。男生们在楼里只穿着裤头,举着酒瓶子醉醺醺地在各个宿舍间串门、告别。

肖红亚独自一个人回到宿舍。凉席铺在地上,他也躺在地上,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和两端发黑的旧管灯,脑子里一片空白。

肩膀和大腿上的冰镇啤酒把一阵阵寒意侵袭进他的身体。不知道躺了多久,他觉得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滚,头晕目眩,过多摄入的酒精在身体里开始发作。他想爬起来去水房吐出来,但是四肢不听使唤。

肖红亚忍着天旋地转,趴在凉席上,伸手拽出了室友塞在床底下的洗脚盆。洗脚盆很久没有认真清洗过了,散发着明显的脚臭味。

房间里弥漫着从楼道中飘过来的酒精、汗液的味道,楼上楼下高分贝的叫喊声、酒瓶掉到地上的破碎声、还有哭声笑声,此起彼伏。听觉和嗅觉一起刺激着肖红亚,他忍不住把头埋进带着臭味塑料盆,呕吐起来。

那一晚的污秽和恶臭,在肖红亚的记忆里停留了很久。

在距离离校还有两周的时候,他和天安市的啤酒厂签了劳动合同。

那家啤酒厂被外来的啤酒品牌四面夹击,原本的市场丢了大半。年轻人都被洋牌子的啤酒洗了脑,只有穷学生、体力劳动者才会去买价格便宜的本地啤酒。

厂子急需招兵买马,在高校毕业生里招纳人才。他们要把自己的市场抢回来。

他们生产的啤酒,正是泼洒到肖红亚身上、灌进肖红亚胃里的那一款。

进入酒厂,肖红亚的工作就是卖酒。

酒厂里不缺会酿酒的人,可是会卖酒的人并不多。肖红亚初来乍到,也不会卖。但他执拗。

在那次翻江倒海之后,肖红亚滴酒不沾。不是矫情,而是只要酒精一进入口腔,他关于那一晚的嗅觉记忆就会被唤醒。

酸和臭,让他无法摆脱。

一个滴酒不沾的人,却能在天安的任意一间酒吧里坐上一星期,就为了和老板推销自家的酒。

当其他销售员还在跑超市的时候,肖红亚已经搞定了融兴大酒店的商务酒廊。他给厂里出了主意,要印制不同的商标,用不同于当下大众款的包装,做出一款完全不同的啤酒来。

厂里采纳了他的建议,是因为他和厂里签订了对赌合同。他承诺把这款新品牌酒全部营销到市场,否则,他就一年不拿工资。

这款酒,除了包装不同,瓶子里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只是度数低了,酒精含量少了。肖红亚给这款啤酒命名“轻啤”。

靠售卖这款轻啤,肖红亚挖到了第一桶金。按照和厂子签的协议,他领到了自己卖酒的提成。

这笔钱到底有多少,肖红亚一直讳莫如深。在厂里的流传着肖红亚卖三个月轻啤,挣了一辆奔驰的传说。

肖红亚懒得理会这些传言。他依旧骑着自行车,奔波在天安的大街小巷,兢兢业业地推销着厂子里的啤酒。只是,他和厂子里签下了新一份合约,在这份合约中,他的提成比例比其他销售员多了30%。

肖红亚拿着高薪,把轻啤推销进了天安所有的酒吧。就连市政府的宴请,桌上摆着的也是它。市里的官员们骄傲地对宾客们介绍本地企业生产的啤酒,称赞它的口味不输给任何一个国际品牌。

又是一个盛夏,又是酷暑之夜。从小学时就爱踢足球的肖红亚在世界杯前一个月,就把轻啤摆满了天安各大酒吧、夜店、酒店的库房。

他自费购买了一沓子天安商场的消费卡,带着它们和自家的轻啤,走访了一圈自己的老同学。

那些成功考进政府部门的同学们,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们晋升为科长、主任。肖红亚用消费卡和成箱的轻啤打通关节,有大学时候积攒的感情,有消费卡建立的信任,身处在各个岗位的老同学们纷纷伸出援手,在自己所辖的范围里力所能及地帮了他一个小忙。

交管局同学的小忙,让外省进入天安的啤酒晚到了几天。那些载着其他品牌啤酒的卡车,因为超载或者超速,或是疲劳驾驶,被挡在城外的高速边上,停留了几天。

食品药品管理局同学的小忙,是让市场检查人员分外留意了其他品牌啤酒的进货售卖流程,有个别临期、证照不全的,就被下架没收了。

商务局同学的小忙,帮的简单粗暴。天安市要拉动本地消费,要帮扶本地企业,各大商超都要把本地产品优先摆放售卖。本地品牌里当然也包括肖红亚卖的啤酒。

当啤酒厂的领导意识到肖红亚是个人才的时候,这个不到30岁的青年人已经不再满足于酒厂这间小庙了。

厂子拿出了销售总监的职位,想给肖红亚一个进步的空间。

面对身高比自己高一头的厂长,肖红亚扬起头看着他,说话的语气仍然和以往一样谦卑,但表情却有抑制不住的自信。他笑笑拒绝了。

厂长觉得不可思议,但第二天,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肖红亚递交了辞职报告。厂子当然不同意,可是肖红亚不紧不慢地拿出劳动合同。

大学毕业后,啤酒厂和肖红亚签署的劳动合同,一年一签。到了第三年头上,肖红亚和厂里的人事部门主管,不约而同地都把这件事“忘记”了。

合同到期而没有续签,肖红亚的辞职理直气壮。

直到他离开啤酒厂,那辆传说中的奔驰也没有出现。肖红亚对于消费没有啤酒厂职工想象的那般狂热。他很低调地挣钱、攒钱、花钱。

他把赚到的每一桶金都积攒了起来。他看上了这个城市正在兴起的新行业,酒吧。融兴大酒店的商务酒廊让他对于“喝酒”这件事有了新的认识。他意识到自己卖的酒不应该出现在廉价的小卖部里,而是应该出现在酒廊里。

他不想让自己的一辈子都和毕业前一晚的凉啤酒一样,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归宿,可却不得不摆在廉价的摊位上,供穷学生和苦力们在深夜买醉。

就算没有家世,那又怎样?

肖红亚有自信,有野心,现在还有了钱。他盘下了天安市地段最好的几家酒吧,做起了老板。

在啤酒厂,肖红亚给自己立的人设是“勤奋”,是整日里骑着自行车,冒着严寒酷暑也要去卖啤酒的销售员。

在酒吧老板里,肖红亚立的人设是“文化”。在天安刚刚兴起酒吧潮的时候,年轻男女们来这里除了喝酒还能蹦迪。每个酒吧同时也都是灯光昏暗的舞池。这里为一心想发生点什么的人们提供暧昧的场景、酒精的催化和形形色色的对象。

肖红亚看不上这种地方。他是天安第一个开“清吧”的老板。他还是第一个把民谣歌手请到酒吧驻唱的老板。他也是第一个给脱口秀演员提供演出场地的老板。

第一次近距离看脱口秀的演出,肖红亚完全是为了帮母校一个忙。母校的师弟成立了脱口秀社团,一群痴迷美国脱口秀的中国大学生想找个地方试水,自娱自乐。

找到肖红亚的师弟,身上也有一股子当年他卖啤酒时候的执拗和勤奋劲头。肖红亚喜欢这股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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