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是二狗在做难民时跟着超度死人的和尚学的。而且他下刀之前也一定会摸下猪肚。
若没吃饱,不杀。
猪的命也是命。
血放干净,接下来便是打“挺杖”。
铁制挺杖有一米多长、拇指粗细,一头尖,另一头有个T形短柄,长年使用已经油黑发亮。
李安然在后蹄切出寸长的口子,用挺杖从后蹄打进去直至前腿,如此反复,上中下各打两三挺杖。
然后是“吹猪”的功夫活儿。
抽了挺杖,用根小竹管儿插入后蹄切口,单手握住后蹄,用嘴往里吹气,同时刀背反复拍打猪身,让气在皮下散开。
肺活量要大,中气要足,才能吹到整条猪鼓胀如球,四只蹄子直挺挺地撑开,这才方便接下来刨猪毛。
刨猪也有讲究,什么天气、喂了多久的猪、用多滚的水烫多少遍……都有决窍。
刨猪刀也不能太钝或太快,一般都有专用的刀具,但李安然就使手里的这口刀。一刀下去,从头到尾便是一溜光洁白道,一丝毛茬子都不会有。
猪刨好了,先下猪头再开片。
李安然下猪头就俩字儿,“准”、“狠”。
一般手艺熟捻的老杀猪匠,猪头嘴朝上放在案板中间,换大砍刀从正中劈下,三刀下头便算是上等手艺。
李安然一刀两断。
接下来开片,先从猪菊花一刀拉到颈部,这个行话叫“杀眼儿”,再从眼儿向后一刀划破,一刀及底,不停不补,极其顺滑,刀口儿一溜直线,不偏不倚。
掏出热气腾腾的内脏放到盆中,转到猪背面开龙骨。
薄刀让开尾巴,向前划到颈部,也不换厚背砍刀,就着手里的刀沿着切口一推一抹,咔嚓咔嚓一路响,猪就分成两扇。
整个过程那叫一个快,酒碗尚有余温,肥猪就成了两扇。
引得旁观众人连声叫好。
接下来放门板上切肉就简单了,切下前蹄后肘,再按主家要求的宽窄,分别割下槽头、夹缝、二刀、宝肋、坐墩儿、脊条儿、五花……
最后捡出猪心、腰子、肝脏,再把肠子小头系一系,用长木棍儿顶进去,一边送一边勒,把肠子内面翻出来,然后抽了木棍儿了事。
安安在旁一只小手捏着木雕,另一只伸出个小指儿绕着衣裳补丁边儿的线头,看得津津有味,浑不顾翻肠子时的滂臭。
正在了事儿的当口,一群狗蹿了上来。
其中一只比其他土狗高大,也更凶恶,往常就在这菜市口出没,日里大人娃儿路过都要提防着它。
这些狗一般只是想舔两口淌在泥地上的猪血,觉着碍事一脚踢开就好。
今儿这只大狗蹭过来时将安安撞了个趔趄,李安然踢它的时候,它竟然“唔”一声,回头就给了一口!
虽然只咬到裤管儿,但总是伤了人。
李安然反手就是一刀,顺着嘴当即削去了半片狗头,恶狗哼都没哼一声,顿时毙命当场,旁边几条土狗吓得夹着尾巴就跑。
李安然拎着滴血的刀,瞪着眼睛环顾,“哪家的狗?!”
见没人应声,他便拿根铁钩钩住狗腿挂在单杠上,直到收拾完猪也没人承认,便干脆把狗剥了皮,准备拿回去炖了,正好补补。
听到炖了,安安一双大眼又弯成了月芽儿,两手食指碰在一起绕啊绕,寻思着这么一只大狗能吃多久。
活儿整完,不到小半日功夫。
等到账房过来结账,安安到手一数,便扯开了嗓子,“怎么只有二十文!”
“往常杀猪一口,工钱只有三文!”,酒碗还热,账房的言语却有些冷。
“可说好的五文!”
安安小脖子一梗,象极了一头饿了几天的小老虎。
“现在什么世道?”张姓账房把眉头一耸,“三文便是照顾你们了!爱要不要!再聒噪我可要喊人了!”
酆都县县太爷也姓张,是今日主家的亲戚,据说还和黑手帮柯舵主来往密切。
垄断了菜市猪肉买卖,这才有一日杀七口猪的底气。
安安哪里肯依,张牙舞爪便要挥着小拳低头撞人。
李安然叹了口气,一把把安安拉到身后,“忘了我昨天的话了?”
安安看了挂在单杠上的死狗一眼,安静了些。
李安然把还在滴血的杀猪刀往腰间一别,堂皇伸手,“还有一文,给我便走!”
姓张的见他一如既往的老实,露着惨白的牙花儿咧嘴一笑,递过一枚铜板,“一文钱也讨!怎的不去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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