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桂吗?”
多布吓得,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这说来话长。反正不是鬼魂托梦之类的。他现在算我半个师父,教我医术。你说你的。”
“哦。你的丧仪,他来拜祭。顺便求我想办法送他离开军营。临走,他对我说,自己为拯救苍生而来,不想,却看见亲父杀女,去母留子的丑恶。汗阿玛叮嘱他们,万一大小只能保住一个,那,就把孩子保住。至于你,不保也使得。他觉得自己不是太医院的人,迟早会被灭口,所以急着脱身。”
海枫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倒不是说,她迷信亲情的力量,觉得父亲不会杀女儿。
康熙先是皇上,然后才是父亲。
汉武帝杀过女儿,崇祯帝杀过女儿,康熙帝,或许真有这个狠心。
她只是找不到,自己没有非得被杀的理由。
可叶桂是什么人品,她这些天都看在眼里。
安亲王也早把他的底细探明白了,不然怎么敢让个乡野村夫给孝庄看病。
叶家确实世代行医,视金钱如粪土,不好名利,安贫乐道。
他无需说谎啊!
“这,这中间或许有什么差错误会吧……”
“起先,我也不信。儿子生下来,我一眼也不愿意看。丧仪办完,汗阿玛把我叫去,说怜惜外孙没有亲娘,不如带回京城养,叫宜妃帮着照料。我当然同意。这倒霉的孩子,滚得越远越好。说着说着,汗阿玛就问我,什么时候续弦。五公主转眼也十三四岁了,想不想娶她。”
“难道说……”
“我自然不要她。打那以后,汗阿玛就越发疏远我。还是大舅哥,总来找我说话,喝酒。他几次劝我不要不识好歹,否则,性命或许都保不住。孩子抱去姨母那里养,她给我写过几封信,也是劝我尽快续弦。不娶五公主,宗室里找个郡主、格格也行。她可以帮着安排。我都放在那里,没有理会。”
多布全说出来,心里反而痛快,语速也是越来越快。
“第二年跟噶尔丹决战,我都被汗阿玛晾一年了,他忽然又让我当先锋。我就大概猜到,死期将至。也好,与其夹在对你的愧疚,和对部落的责任之间,不得解脱,这个死法,倒是很妥当。”
他说一句,海枫的心就凉一分。
直到浑身冰冷,直到泣不成声。
“你……终究……还是被我,连累了。”
“夫妻俩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不过,你以后写信,可不能再写什么,多五匹马,少两头牛的琐事,糊弄汗阿玛了。我几次想提醒,可一想到,你是心疼我才这样,又怪高兴的,就没说。我又没背叛他,你只管说实话,怕什么。”
原来就连她当间谍的事情,多布都知道。
“都这样了,你竟然还愿意娶我?”
“这叫什么话。我的命是天定的,由不得自己。要对得起部众,对得起祖父,对得起成吉思汗的血脉,和博尔济吉特这个姓氏。娶一位身世显赫的女子做可敦,也包括在这里面。妻子是谁,我都得爱,哪怕只为她背后的家族势力。这样的命数里面,你来了。又漂亮,又聪明,还会当家。我喜欢什么,你也学着去喜欢,从来不乱发脾气。要说好处,说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尽的。从前欠你的,可不得还上吗。不成亲,怎么能行呢?”
“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好,我没有那么好……”
海枫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一阵子,多布知道现在劝是没用,她哭够了就会平静,所以紧紧抱着,用手在后背给她顺气。
“汗阿玛是皇帝。我那样不识抬举,他要动手,原属平常。我要是皇帝,喜欢不喜欢,也得这么干。不然旁的人有样学样,国家还怎么管。我是自己一心求死。至于你,大约是太不听话了,他想换个人放在漠北监视我。正好,难产凑上来。我要是早点提醒你,咱们说不定,不至于落到被拆散的地步。”
“嗯。我只顾当好你的妻,忘了自己还是个公主,拿着俸禄,得给汗阿玛当差。弄得他不信我了。还带累你。这回,我好好跟陈先生学本事,装得像点。好歹,先坚持到成婚。等咱们又在一起了,凡事不管大小,都商量着来。罗刹国你想去就去。京城的事,我通过太子帮你盯着。汗阿玛的心思,瞒谁也不会瞒他。这点事,我还有把握能办成。”
海枫先跟多布约定好怎么传递消息,又详细地问起路上的安排。
“要是早点知道你要来,我还能寻两张厚实皮子给你做几件大氅。”
“做了我也穿不上啊,一个亲随,难道比雇主穿得还好?”
“哦,也对。你竟比我心还细。路上使的银子呢?”
“汗阿玛给。”
“别怕他生气,该花多少花多少,何苦当差还受委屈。”
相处的时间总嫌太短,海枫觉得没说上几件事,太阳就落下去了,苏麻喇姑过来接,他俩只好先约定下明天见面的时间,仍旧在这里相会。
当天晚上回去,她才意识到自己一天没吃东西。随便吃了点晚饭洗漱完,海枫睡不着,坐在床上绞尽脑汁,回想生产那天的细节。
割裂的疼痛能让人保持清醒,所以记忆还算清晰。
来看诊的大夫不仅有叶桂,还有两个御前的太医。
如果康熙真的要杀她,为什么不只派太医过来,而非得叫上叶桂,这个容易泄露皇家秘辛的外人?
到底遗漏了什么?哪个细节才是关键呢?
海枫干脆从当天早上开始想。
突然来追杀的漠西骑兵,惨死的阿香,胎动,破羊水……
然后,难产。
好像,三四个时辰,孩子怎么都不肯冒头,多布出去想办法。
康熙派了人过来,他们一直在商量该怎么用药。
突然,一件事闪过心头。
好像就是叶桂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内容其实没听清,自己虚弱到了极点,没有力气,只会重复一句话。
“救救我的孩子。”
很神奇,不知怎么的,她觉得孩子开始特别轻易地往外走,产婆大声地喊,‘是个哥儿,公主殿下再用力些。’
对,就是这里!
这就是叶桂被冒险派来的理由。
他肯定手握着一个催产的秘方,所以康熙只好派他过来,因为那个孩子还有利用价值。
天刚蒙蒙亮,海枫就把阿香叫进来,让她拿换医书当借口,想办法悄悄问下叶桂,有没有极灵验的催产方子。
而海枫,一到露华楼,见到多布就问叶桂的来历。
“我只听说,他是自己来投军的。医术不错,为人也正派。你生孩子时,他要用奎宁催生,还跟我商量,说这药凶险,他也没有很大把握,一般用它治疟疾,产妇身上,只试过三次。话说得很实在,不然后来,我不会那样帮他。”
如此,海枫至少可以确信,康熙未必非得杀她,却一定想要那个孩子。
既然冲突,那当然得优先小的,作为傀儡,多布太难控制了。
今早阿香急忙带回的答案,也只有两个字。
奎宁。
叶桂不可能不提前报告奎宁有毒,风险极高,但康熙还是派他过来了。
太医们敌视西药,巴不得奎宁失败,除了叶桂,没人会下这个处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她,是怀子其罪。
估计康熙对她前世的懒散忍得辛苦,终于等到产子。
好,很好。
合着在这位皇帝眼里,她身上只有生育这一个长处?
本来,海枫就对康熙这么个便宜爹没多少感情,这回算彻底没有了。
从今以后,只论君臣,不论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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