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济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沈灵犀已经离开。
屋子里的那番对话,除了他们兄弟二人和翠鸢以外,便只剩下沈灵犀和两个亡魂知晓。
侯府前院的灵堂已经布置好,按照沈灵犀的要求,老祖宗的尸身择了吉时殓入棺椁中,沈灵犀特地为老祖宗的尸身,做了简单的防腐处理。
还命人在棺椁里面,不显眼的地方,放置许多防水油布包裹的冰块,以保证尸身不腐。
也算是天公作美,倾盆大雨突然而至,盛暑的天气陡然凉快下来。
护国寺的高僧和金仙观的道长们,在府中各起了道场。
沈灵犀穿上了做法事的道衣,就在灵前起了法坛,为老祖宗诵经。
灵堂里不断有老祖宗生前的亲朋故旧前来吊唁。
沈灵犀哪也不去,又是这样的打扮,以至于沈济安排的人,迟迟都找不到机会,把她关进后宅。
老祖宗活了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
看清两兄弟的嘴脸,失望之余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就坐在沈灵犀的身边,看着灵堂里来来去去吊唁的亲朋,听他们在自己灵前,说着那些与自个儿有关的过往,眼底涌起无限唏嘘,跟沈灵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这个是忠勇侯家的孩子,小时候跟皮猴儿似的,我还抱过他。”
“诶,这是武安伯家的老封君,当年在闺阁里的时候,我们两个可投缘了,每天就用那个花笺传信,别人都是作些酸诗,我们俩就互相写菜名儿,早上吃的什么,中午吃的什么,起初先生还觉得我们两个勤勉好学,后来知道真相,脸都气绿了……你让崔妈妈,把我放床头格子里的纸笺拿给她,留个念想,让她别难过了。”
“咦,季小娘子也来了,她可是个好姑娘,当初她要与镇国公家那小子和离,我不过是帮她说了两句话,竟也劳她记到现在,还巴巴赶过来。你说说,萍水相逢之人,尚能如此,我亲生的那两个混账,为何就能……就能……”
老祖宗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可眼眶里涌动的泪光,却始终没变成泪珠落下来。
现下躯壳都没了,哭有什么用。
她这一生,虽是锦绣堆里出生,可嫁到沈家以后,也吃过苦,受过累。开怀大笑过,也担惊受怕、夙夜难安过。受过旁人的恩惠,也不吝对人施过援手,总归是人生百味皆尝过,活得问心无愧,坦坦荡荡。
唯有这两个儿子……
在该明事理的时候,被那宠妾灭妻的冤家,拿给天杀的妾室去养,养歪了心性。
待她把那冤家熬死,料理了妾室,将他们抢回身边,为时晚矣。
只能竭力弥补,苦口婆心的管教、约束,费尽心思替他们筹谋……
可如今死了才发现,他们在她面前的孝顺和听话,都是假的。
一个随了他们父亲的蠢,一个随了那姨娘的坏。
倘若没有灵犀这丫头,这身后之事,她就算知道了,也只能呕血于心,无能为力。
可好在,现在尚还有挽回的机会。
“孩子,祖母对不住你,若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做主将你接回来,让你平白摊上个这样的爹。”
老祖宗愧疚地看向沈灵犀,“可眼下,祖母也没有旁人可以请托,你能不能帮祖母最后一个忙?”
沈灵犀等的便是老祖宗这句话。
她停下诵读的经文,看着老祖宗,认真地道,“您若想通了,莫说是一个忙,便是十个忙,我也能帮得。”
*
一直到老祖宗头七这日,沈济都没找到机会,把沈灵犀关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来府里做水陆道场的护国寺高僧,和金仙观道姑,都与她……相熟得很。
就连那些玉春班里来唱戏的戏子,见了沈灵犀,都要恭恭敬敬叫声“沈掌柜”。
更别提白事上要用的纸扎、灵幡等等一应物事,皆出自沈氏棺材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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