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犀的“傀儡术”,在皇帝面前是过了明路的。
朱公公成日跟在皇帝身边,自是知道沈灵犀的能力,也知道先前玉竹和武安伯老祖宗“诈尸”,便是沈灵犀的手笔,没觉得意外。
在场众人,除了楚琰、慕怀安、朱公公和绣衣使以外,不管是人还是鬼,都没明白沈灵犀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承恩公夫人自然也听不懂。
沈灵犀不答,径自站起身,走到一旁停灵的慕雪娥尸身前。
她掀开覆着尸身的白布,垂眸忖度几息,伸手在慕雪娥的下颌,略施巧劲捏合几下,那伸出的舌头,便收回到了尸身口中。
与此同时,慕雪娥亡魂的舌头,也随之收了回去。
她脸上又惊又喜,赶忙飘到沈灵犀面前,疑惑询问:“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让我自己对阿娘说?”
沈灵犀垂着眼帘,低喃道,“我能操控尸身,替你说出你想说的话,机会只有这么一次,要如何把握,端看你作何取舍。”
在场的众亡魂,听见这话,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原以为这小姑娘只是能看见鬼而已。
谁会想到,小姑娘的能耐竟这么大,还能操控尸身!
周夫人见沈灵犀停在自己女儿尸身前,戒备地高喊,“沈妖……沈灵犀,你有何不满就冲我来,若你胆敢动我女儿尸身一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灵犀没有理会,牵起慕雪娥尸身的手,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唤道:“慕雪娥,起来了。”
随着这声话落,慕雪娥的尸身,直接从停灵的床上,直愣愣坐了起来。
她睁开双眼,眼神冷幽幽,空洞洞看向周夫人的方向。
大部分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眼底皆是震惊。
尤其是丹竹,看着慕雪娥诈尸,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眼底涌起几丝复杂。
只是很快,那些复杂便被幽沉取代。
周夫人头皮发麻,惊愕睁圆双眼,“沈、沈灵犀,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阿娘……”慕雪娥的尸身,轻轻转头,朝她唤道,“你莫要再污蔑道长了,她今夜一直在帮女儿。”
丹竹听着这话,眼底闪过一抹寒光。
眼见慕雪娥一只手被沈灵犀“搀扶”,另一只手掀开覆身的白布,走下了灵床。
丹竹挣了挣身,可身子却被绣衣使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她心底尽是焦急。
看来,此番是没法善了了!
意识到这点,丹竹暗暗咬牙,眼底涌上一抹坚定。
慕雪娥一步步朝周夫人走去,边走边道:“阿娘,女儿知道您最爱女儿,也知道女儿的死,让您悲痛欲绝。可这并非是找无辜之人出气的理由。阿娘……天道有轮回,因果有报应,您莫要再做傻事了。”
周夫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女儿竟会回魂还阳。
更想不到,她呕心沥血教导长大的女儿,竟会跟她说出这样的话。
“不,你不是我女儿。”周夫人满眼不可置信。
她深蹙眉头,怒视沈灵犀,“我女儿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她绝不会对我说出这种话。沈灵犀,你这妖道,竟敢用这等巫蛊之术毁我女儿尸身,我定要去御前告你一状,请皇上将你五马分……”
“阿娘!”慕雪娥的尸身,在周夫人面前站定,提高音量打断她的话,“女儿当真是雪娥,小时候有一次,您带女儿回外祖家,女儿顽皮,偷偷解开手炉扣子,打翻了手炉。”
“您为护住女儿,用胳膊挡住撒出来的红箩炭,留下一道烫伤的疤。当时外祖家服侍的丫鬟们,还因此事被您下令发卖了出去……”
周夫人听她说到最后,面上已尽是震惊之色。
无论是她胳膊上的伤疤,还是“手炉”这档子事,皆是除了她们母女以外,最亲近之人方才知晓的秘辛。
哪怕是丹竹这种,后来才进府的人,都不曾知晓。
这,确实是她的女儿,是她的雪娥。
意识到这点,周夫人眼中瞬间淌下两行热泪。
她拼力扬起头,抓住女儿的衣裙,嘴唇颤抖着,泣声道:“雪娥……我、我苦命的女儿啊。阿娘好想你,阿娘多想你能活过来……你告诉阿娘,是谁杀了你!阿娘定要替你报仇,阿娘要将她碎尸万段……”
“她是我杀的!”
正在这时,一个异常尖锐的女声,从侧旁响起。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被绣衣使按在地上的丹竹,恨意十足地看着周夫人,“你女儿是我杀的,她本来罪不至死,可为了让你得到报应,她必须得死。”
周夫人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最信任、方才为了替女儿伸冤,还一心寻死的忠仆——丹竹,竟会是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
“丹竹,怎会是你?”
周夫人震惊到极点,心底升腾起被愚弄,被背叛的愤怒,恨声道:“我和雪娥向来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害我女儿性命,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不仅是她,在场所有的活人,都没想到,周夫人骂骂咧咧一晚上,最后凶手竟出自承恩公府,还是她身边信赖之人。
承恩公慕天罡脸色骤沉,一旁的慕怀安,看着丹竹,若有所思。
楚琰朝绣衣使微微抬手,示意他们放开丹竹。
没了绣衣使的桎梏,丹竹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踉跄走到周夫人趴伏的春凳前。
她盯着周夫人的双眼,带血的嘴角,扯出一抹解恨的笑,“周翠琴,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可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周夫人愤恨地啐她一口,“命贱如猪狗的东西,你胆敢害我女儿,我定要让你全家陪葬……”
“全家?”丹竹似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她胸腔震动,面带悲凉地笑出声,“周翠琴,我们刘家,早在五年前,就被你放进先太子暴毙一案的行刑名单里,全死了啊……你害死我阿姊,和我家人的时候,可有想过有一日,你的女儿,会死在刘家人手里?”
“刘家人?”周夫人眉头深蹙,想了两息才记起这桩事,大吃一惊,“你是刘世昌的女儿?刘秀儿的妹妹?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丹竹双目猩红地看着她,“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作恶多端都还活着,我身负血海深仇,又怎敢轻易就死。”
周夫人:“好你个刘氏余孽!我当你是谁,敢如此大言不惭。你们刘家当年设陷参与谋害先太子,满门奸佞、如今竟然也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呸!”丹主狠狠啐一口,“断脊之犬狺狺狂吠的是你国公夫人,如今情势如何,你竟还看不出?居然还敢随意污蔑,往我刘家泼脏水。我明白,你乃堂堂国公夫人,威风八面惯了,向来看不见这脚底之路是否会伤及蝼蚁。但你可知,你的女儿之所以会有今日,之所以年纪轻轻毙命,皆是你亲手所害。”
周夫人听到她提及自己的爱女,形容癫狂:“你血口喷人!我的雪娥,我爱护还来不及,我怎么会……”
“爱护?”丹竹却忽然阴测测的勾起了唇,唇角尽是讽刺嘲弄,“你的爱护就是从小向她灌输‘想要什么便抢夺什么’?‘抢夺不过便狠毒将与自己争抢之人害死’?还是……你的爱护就是让慕雪娥毫无敬畏之心,只知逞凶斗狠、欺凌他人?”
“你以为你是护了她,却不知这反而是害了她!是,你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你从不知民间疾苦,可我自幼见过,但凡疼爱儿女的父母,对儿女无一不是悉心教诲、教之明辨是非、知礼节、懂进退。”
“哪怕是从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妇,也知道教会孩子‘欲收获,要先学会弯腰拾穗’的道理。而你呢?堂堂国公夫人,竟连最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妇都不如!你们国公府有你这样的夫人,真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慕雪娥,有你这样的娘,也是她的好福气!她有今天,皆是拜你所赐!”
丹竹的话振聋发聩,将想要辩驳的周夫人震得生生定在原处,眼神震颤无法反驳。
不止周夫人,就连一旁的承恩公、沈灵犀,甚至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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