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犀又对谢章华低声道:“还请您去瓷坛旁边守着,倘若谢章婷的魂魄当真锁在里面,相信过不了多久,她会与您一样,醒过来。”
“若果真如此,那就太好了!”
谢章华满目惊喜,急忙朝瓷坛飘过去。
沈灵犀见她飘走,这才重将注意力集中在棺中的骸骨上。
她此番在马车上批阅了一路绣衣使的卷宗,最大的收获便是,若想合理合法、光明正大将案子审结,一应证据都要齐全无误,方能服众。
现如今,不管谢章婷的魂魄还在不在这世间,既然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开了她的棺,那么这副尸骨,就必须得验。
不仅要验,还要将验尸格目、验状条陈、检验正背人形图三份公文都填写清楚,并且现场签押,才能归入卷宗之中。
过程可比沈灵犀素日为尸身殓容,要繁杂许多了。
好在此番楚琰早有准备,在路过邻县时,抽调了两个邻县的仵作,跟过来为她打下手,在官府的程序上,倒是能避免一些疏漏。
验骨不比验尸,尸身有皮肉脏腑,许多伤势和死因都能在尸身呈现的状态上,查出端倪。
可是,当尸身只剩下骸骨时,许多在皮肉和脏腑的伤势,就看不到了。
只能通过尸骨残余的痕迹,来推断死者生前的遭遇。
沈灵犀与两个仵作一同将尸骨拣出,清洗干净,再用麻线按人身骨骼的结构,将谢章婷的尸骨依次穿好,再用草席密密裹好。
她命绣衣使在方才挖好的地窖里,填上木柴炭火烧煅,直到看见窖中的土地被火烧红,方又命令道:
“除灭明火。”
“取酒两升、酸醋五升浇泼进去。”
见地窖中“呲”地蒸腾起大量的热气,两个仵作眼明手快将草席裹好的尸骨,扛进地窖中。
这便是验骨的第一步,蒸骨。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地窖里的地皮已冷却,蒸好的尸骨,被仵作们抬出来,摆放在了阳光下。
沈灵犀将时辰掐得正好,此刻正值午时,艳阳高照,阳光正盛。
她让人从马车里取来事先准备的红油伞,着人打开向着阳光最明亮之处,遮罩在尸骨上面,这才蹲下身,开始细细查验谢章婷的白骨。
阳光透过红油伞洒下的红光,照在白骨之上,若死者骨头上有被打伤的地方,就会出现红色纹路、淡淡的血荫,骨头断损之处,其接续的两头都会有血晕,将有血晕痕迹的骨头照着阳光验看,如果色泽红润,就是生前被打所致。骨上若无血荫,纵有折断,也都是死后的伤痕。1
沈灵犀将谢章婷的白骨,从头到脚全部检查一遍,发现谢章婷临死前所受的伤,可谓是触目惊心。
她将那些伤势一一指给仵作查看,再由仵作唱报出去,由绣衣使记录在公文上。
做完这些,确认记录无误,仵作们将尸骨重新归入棺椁中,再由绣衣使原样钉棺,把棺椁重新埋了回去。
沈灵犀完成手里的活计,脸色已经是前所未有的黑沉,杏眸里氤氲着几丝薄怒。
她净过手,走到楚琰面前,不平地道:“谢章婷颌骨、颈骨、两侧多处肋骨,和腿骨都发现了血荫,死前应是受到过很重的虐待。”
“姑且不论凶手究竟是何人,只说谢章婷乃堂堂世家嫡女,在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因此丢掉性命,谢家人无论如何都该报官,让官府将贼人缉拿归案才是,结果连验尸都未曾验过,就这么草草埋了,任由凶手逍遥法外,这便是他们对‘爱女’的态度么?”
楚琰亦是满脸沉肃。
他沉吟地道:“母妃当时也在场,若母妃见到姨母伤成这样,绝不会善罢甘休才对,为何母妃先前说起此事时,未曾提及过?”
“因为他们当时把我的伤势遮盖住了,阿姊看不见。”
正在此时,一个嗓音沙哑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沈灵犀循声望去,便见满目泪光的谢章华,正与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女子,并肩从远处飘过来。
那女子身姿婀娜,与谢章华长得有几分相似,年龄要比谢章华年轻几岁,额心有颗红痣,看上去有种温婉优雅的韵味。
沈灵犀从女子的衣裳首饰便能看出,此人正是她方才验过骨的谢章婷。
没想到,那黑色瓷坛竟然当真能将人的魂魄封存十年之久。
“沈姑娘万福。”谢章婷朝沈灵犀盈盈一拜,“多谢你将我从那坛子里救出来,也多谢你替我验骨。”
沈灵犀赶忙侧身避开,忙朝楚琰使个眼色。
楚琰一见她突然看向虚无的方向,便知她定是见到了鬼魂。
他朝绣衣使摆手,“你们先回去,留胜邪在此即可。”
绣衣使和黑甲卫齐齐听令撤下,胜邪也十分有眼力见的驱车去了远处。
方才沈灵犀只顾忙着验骨,并未察觉到谢章华魂魄那边的动静。
谢章婷显然已经从黑坛里清醒多时,在谢章华那里听说了她死后发生的事。
是以,在沈灵犀告诉楚琰,谢章婷的魂魄尚在人间,两边互相见过礼后,谢章婷几乎毫不犹豫地,将她生前所受到的遭遇,悉数告诉给了沈灵犀。
“我与他是乞巧节认识的,他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说话也十分温文尔雅,我几乎第一眼便看上了他。”
“他说他原本也是世家子弟,年少时饱读圣贤书,怎奈家道中落,为了生计,不得不沦为药商。他懂得岐黄之术,不仅做草药的买卖,还经常去给看不起病的百姓义诊,我瞧他心地纯善,更是对他心生爱慕。”
“他原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却又不甘心与我就此错过,心中很是纠结矛盾,所以每次当我故意去他铺子里找他说话,他都躲着我。”
“后来有一日,我去山寺进香祈福,回城途中天降暴雨,泥龙冲毁路面,我所乘的马车翻倒在官道上,是他路过救下了我,我们被困在山中一夜,互诉衷肠之后,也互相表明了心迹。”
“我与他孤男寡女在外面整整一夜,回府以后,他便登门来向我提亲。我原以为我们二人的亲事,是水到渠成,怎料阿爹阿娘看不上他的出身,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
“非但不同意,还按下我与他共度一夜之事,去知府那里打招呼,让官府的人给他下绊子,查封他的药铺,威胁他若不离开东华府,便会走投无路。”
“我知道阿爹阿娘素来的手段,不想连累他,便狠心与他一刀两断,对他说了许多狠话,他一气之下,就离开了东华府。”
“从那以后,我终日郁郁寡欢,向阿姊写信诉苦,阿姊心疼我,将我接去京城,住进东宫里,想法子逗我开怀。在京城的日子,得阿姊和两个姑母的照料,时间久了,我也就渐渐看淡此事。”
“原以为,我同他此生再不会有什么交集,却没想到,有次和新认识的朋友去蛮夷坊玩耍,在蛮夷坊的瓦肆里再次见到了他。”
“才数月未见,他已经不再是东华府那个无权无势的小药商,摇身一变成了云国特使的义子。”
“他的义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相看上去很凶,额头有一块褐色的胎记。他的眼睛长得很奇特,是浅褐色的,只要与他那双眼睛对视,我就会不自觉的,听从他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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