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隔着车窗的纱帘,她瞧见一个身穿朱红曳撒的少年郎,正骑马与纯钧走在一处。
少年的长相十分秀丽,周身有股蓬勃的朝气,如清晨的露珠,有种清澈的灵气。
“那是谁?怎么从未见过?”沈灵犀好奇地问。
楚琰朝外头淡淡扫了一眼:“李淮,义阳侯李向阳之子。”
提到李向阳,沈灵犀杏眸微挑。
这几日她虽在忙福安村的事,可宫里的八卦,却也听了不少。
李向阳的女儿,李月娇。
就是在永泰行宫里,那个被冰清县主慕雪娥藤笞的贵女。
原是皇帝心心念念想要指婚给楚琰,做东宫良娣的人。
因着被慕雪娥打伤,只得留在宫里休养。
没成想,养着养着,一来二去却跟皇帝对上眼了。
皇帝收她做了美人,日日恩宠有加。
连带的义阳侯家也因此鸡犬升天。
沈灵犀听东宫的女官们都在八卦,说皇帝对这位李美人,简直是疼到心肝里,哪怕是当年的赵贵妃,都不曾见皇帝如此上心过。
想到此,沈灵犀忽然记起,当初李月娇之所以挨慕雪娥的藤笞,皆因她在宴席后,闯进了行宫的勤政殿,还撞见了皇帝与楚琰。
慕雪娥恨她偷偷去勾引楚琰,才会对她动手。
后来,沈灵犀也仔细想过这个细节。
从宴席到勤政殿的路,只有两条,每条路上都有太监把守。
说是迷路,确实有些牵强。
人肯定是故意过去的,至于是去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沈灵犀轻咳一声,故作不经意地问:“李淮怎会跟在纯钧身边?你与李家……先前不是没什么交集吗,怎会突然变得这么熟了?”
“他顶了慕怀安的位子,进了大理寺。”楚琰瞧着她,淡淡一笑,“我与李家不熟,是皇上熟,此番是皇上让他跟着绣衣使出来见识见识。”
说到此,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李月娇从行宫那时,就是冲着皇上去的。她在义阳侯府身份低微,嫡母不慈,只有进宫一条路。早年,皇上与义阳侯交好,经常出入义阳侯府,与她应是见过几面。总之,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能攀附皇上,于她而言才是最好。”
他这般解释,倒教沈灵犀觉得自己方才那般追问,好似……有些怪怪的。
她垂首,轻抿一口茶汤,馥郁的茶香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令她心神稍定。
“倒也不是她聪明。”沈灵犀若有所思,“只是一个没有倚仗的可怜人,趋利避害的本能罢了。”
“若有的选,谁会愿意进宫呢?那可是个吃人的地方。”她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楚琰听着这话,眼睫微动。
他从来都明白,人人渴求的皇权、地位,于沈灵犀而言,都是束缚。
是他自私地强求她,嫁进了东宫。
“我会力所能及改变它。”他保证。
沈灵犀笑了笑,转开话题,好奇地问,“既然李月娇的嫡母不慈,那这个李淮与李月娇是不是也不大对付?”
她太明白一个女子,为了能活下来,会拼到何种境地。
李月娇既已抓住机会,以她的心力和胆魄,将来定不容小觑。
如今李淮既与他们同行,她自然是要打听清楚。
楚琰眼帘微垂,“李淮并非义阳侯夫人所出,李月娇与他关系亲厚,所以皇上才会对李淮如此厚待。”
“你此番不必在意他,到云疆以后,我会把他丢给慕怀安,也省的他扰你清静。”
沈灵犀笑着点头。
这最好不过。
她到了云疆还有许多事要办,可不想后头跟个尾巴。
*
长路漫漫,一连几日,一路上两人就这么饮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倒也轻松愉快。
许是因着两人如今是夫妻的缘故,沈灵犀面对楚琰时,少了先前那种敬畏感。
而楚琰在沈灵犀面前,也刻意收敛了周身清冽冷肃的气场。
仿佛回到初相识时,他扮作儒生的样子。
沈灵犀第一次发现,这样的楚琰,于她而言,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他从不咄咄逼人。
对于她不愿说的事,也及时止步,不会再继续追问。
正因如此,越临近云边城,沈灵犀反而越愿意主动与他分享一些趣事。
“咱们此番该是要在云疆过春节了,我听人说,上元节的云边城可热闹了,云疆的能工巧匠入冬便开始制花灯,到上元节那日,有花灯赛,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要挂上自制的花灯。”
“最神奇的是傀儡灯,傀儡门做的傀儡灯,简直是云疆一绝,奎十九肯定会,到时候让他教我,做出来给你瞧瞧。”
“云疆的酒也极好喝,那夜在云疆王府门前的椒浆酒,便是云疆最特别的一种酒。我听闻真正的椒浆酒,又甜又辣,起码要藏在酒窖里二十年,才会有那股醇厚的口感,云妄定知道好酒都藏在哪儿……”
她句句都在说“听闻”,可语气熟稔到,仿佛是亲眼见过,亲口尝过。
还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隐藏其中。
起初,楚琰总是含笑聆听。
听到最后,便是他再不想深究,对于沈灵犀身份的探寻,也好似隐约有了答案。
她曾是云疆人。
她对云疆皇族了若指掌。
她对云疆有种难言的情怀,有爱,却也有旁的复杂情绪在交织。
她其实并不愿回云疆来。
她……究竟是何人?
楚琰尚还来不及深思,马车悠悠停了下来。
纯钧从外面掀开车帘。
在大漠孤烟的落日余晖中,云边城静立在远处。
那高大宽阔的城楼,一如六年前那般屹立。
六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
这太平盛世之中,还有谁会记得,战争结束那天,曾在城楼上,被至亲推下的那个红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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