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极轻,就好似生怕惊跑了什么似的。
只是,藏在袖中又负在身后的手,指骨克制地紧绷着。
沈灵犀看着楚琰近似温柔的侧脸。
只觉得,此时此刻,她与他之间,仿佛隔着一张极薄的窗纸。
只要轻轻一戳,便能将一切看个分明。
她想要伸手戳破,可理智却让她,重又攥紧了手。
今朝她能成附在尸身里的鬼。
明日或许就是散在风中的魂。
无法给予,就不该索取。
这世间之事,未必桩桩件件都要看个清楚明白。
“殿下大概是觉得,我是以这具尸身主人的名义,在问您方才的问题,所以才会说‘立场不同’吧。”沈灵犀故作轻松地道。
她用的“您”。
恭谨又疏离。
楚琰眼帘轻垂。
原以为,她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告诉他,她的身份。
可没想到,还是差一点。
没关系,他可以等。
“你猜的对。”楚琰故作平静地道,“你如今既附身在圣女尸身里,在我眼中,自然是很难将你和她分而视之的。”
可你却能将我的躯体与太叔媚看作两人。
沈灵犀看着他,在心中默默地道。
有些问题,虽未问出口,却已有答案。
只是这问题和答案,她既不该问,也不该听。
两人不约而同,皆沉默下来。
沈灵犀转头看向远处。
祭坛废墟上,随着太叔媚略显僵硬的祝祷之舞,皇陵废墟中,燃起滚滚浓烟。
祭坛侧旁,那些高筑起来,从地底挖出的黑色瓷坛,也随着太叔媚的舞步,被她安排的巫医,用石锤击碎。
“哗、哗、哗……”
瓷坛碎裂的声响,像祝祷时的鼓点一样密集,富有节奏。
也为太叔媚祝祷的舞步,增添了力度。
终于,漫长的祝祷结束,太叔媚亲自接过巫医递上的火把,将铺陈在瓷坛附近的干柴点燃。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太叔媚走下祭坛,在人群前方站定。
她用一种故作高冷的声音,对着人群道:“今日,吾以圣女之名,承天神旨意,将此处焚毁。尔等速速离去,勿要在此逗留。”
“诺!”百姓齐声应下。
“天神福佑,圣女永寿!”
“天神福佑,圣女永寿!”
百姓齐声唱和,声音响彻山涧。
在已亡的云国,百姓贺皇帝为“万岁”,贺圣女则为“永寿”。
这句贺词在过去没什么问题。
可在亡国后的第七年,在大周太子面前,得百姓如此高呼,却是连太叔媚这个死而复生的前朝帝后,都会觉得离谱到“大逆不道、催她早死”的程度。
项舟大抵也没料到,会有此局面,赶忙朝太叔媚使眼色。
太叔媚两眼一翻,直直晕过去。
试图作出被鬼魂附身离开的假象,以躲避朝廷日后的问责。
自她走下祭坛后,就一直随侍在她身侧的武婢,眼明手快托住她即将摔倒的身躯。
百姓们见状,更坚信方才太子妃是圣女附体,不敢违抗鬼神的旨意,自发往山下涌去。
一场极有可能演变为血腥的暴乱,至此兵不刃血地被消弭于无形。
沈灵犀看着那些随百姓一同下山的巫医,对着楚琰道:“巫医是云疆这么多年以来,在圣女信仰之下的产物,他们在云疆数目庞大,历来受项舟管辖,方才太叔媚一定是在项舟授意下,说出了某种暗号,才会令他们俯首信服。”
“这些巫医,是受项舟和乌尔答蒙蔽,才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助纣为虐。请殿下派人查清项舟令他们信服的暗号是什么,如此才能切断太叔媚与他们的联系。”
“至于云疆当下尊崇巫医的风气,宜疏不宜堵,殿下可命人在云疆设立惠医局和医学,将现存的巫医造册,加以约束训导,把巫和医分开,相信过不了几年,百姓只信巫医的风气,会逐渐被纠正。”
只要提及云疆的事宜,沈灵犀可谓是滔滔不绝。
她以圣女的姿态,受云疆百姓的香火和信任这么多年,最想做的事,便是尽自己所能,回报这份信任。
圣女是云疆的巫祝之首,巫是百姓,是她的子民,更是她的追随者。
她也要替他们谋一条生路。
“这些事,你该以太子妃的身份,亲自去做。交给旁人,我不放心,旁人也做不好。”楚琰侧头看着她,认真地道:“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到我身边?”
“快了。”
沈灵犀避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
项舟的亡魂正朝他们飘来。
她意味深长地道:“尚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要查明,唯有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
慕怀安办完太叔媚交代的事,便第一时间朝王帐里赶来。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被纯钧“劝”回的云妄。
当着萧锐的面,太叔媚自然是不敢“醒”的,毕竟他们如今是死对头。
倘若萧锐有心将今日之事,上报给朝廷。
“圣女永寿”这四个字,就能轻易让太叔媚摊上杀头的重罪。
楚琰、慕怀安和云妄,都明白项舟的亡魂,就飘在王帐里,自然是各自唱好自己该唱的戏。
唯在下山时,慕怀安正打算将沈灵犀这个“嫌犯”,光明正大带走审讯——
却被楚琰出声拦下,“既然是刺杀太子妃凶犯的同伙,孤绝对不能放过,此案必须由孤亲自来审。”
“纯钧。”他面无表情地道:“将此女带去孤马车上,回王府,把她关进神明宫,孤倒要看看,她的同伙,会不会来救她。”
慕怀安一口老血梗在喉头。
他心里好气。
却不能被鬼看出破绽,只得恭谨揖手应下。
任由纯钧将沈灵犀带去楚琰的马车。
只是,慕怀安不知道的是——
楚琰此番是骑马上山。
他的马车里,坐着太叔媚。
此番回去,楚琰既然要坐马车,免不得要与太叔媚同乘。
如此,太子和太子妃共乘一辆马车,便多了沈灵犀这个“嫌犯”。
太子的座驾,纵然再宽大,也越不出一丈的距离。
整个车厢,恰好在楚琰周身煞气的覆盖范围之内,项舟的亡魂根本就进不来。
佯装“昏迷”的太叔媚,好巧不巧,就只能落了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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