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归的雪雁洗了满身满头的疲乏气息,才拿着明细单子进了碧纱橱,倒是成最晚知道黛玉得诰封的贴身丫头了。
“给姑娘贺喜!”欢欢喜喜的样子,比自己做成了大事更激动,脚步也轻快难掩欢愉。
林黛玉上下打量她片刻,不由笑道:“难为你机灵,倒是我这个姑娘眼见着没什么大用了,圣旨到了跟前儿才晓得你办成了这么大的事,得赏。
末了又道:“旁的还好,只咱们回程匆忙,竟是没得出空去拜见老师。”
说罢,面上又添了分哀戚。
她打娘胎里来的体弱,虽是听从父亲的吩咐,拜了那贾化贾大人做西席,可自己一月里有大半月是足不出户的,连课都没上过几回,更遑论培养多少师徒之谊。
两家的交情还是上回护送自己进京,那时自己年纪尚小,也不知是否有失礼之处。但不管怎样,此番人家能出手帮助林家,已叫人十分惊诧,将来若是再遇上,少不得要好好酬谢一番的。
不过更叫人惊诧的,是琏二哥哥的态度,叫人捉摸不透。
雪雁满面笑容,不卑不亢的接过了紫鹃手中的燕窝,毫不在意紫鹃打趣的神色,笑答黛玉的话:“先谢姑娘的赏!不过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至于贾大人处,临行前已派仪人送过谢礼,待到将来姑娘再当面谢过便使得了。”
主仆二人眼神俱是亮晶晶的,显露着与众不同的互信与默契,让紫鹃看了不自觉吃味起来。
只是这房中她年岁稍长,又是老太太派过来的,哪里有雪雁自幼同姑娘长大的情份来得深?更何况往后日子还长着,少不得自己这个大的要多担待些事情,哪里就有吃味的了?
紫鹃摇摇头,默默压下心中的酸涩,顺势扶着黛玉到桌前用膳,笑道:“雪雁不知道,姑娘今儿也做成了件大事呢。”
说罢,叽叽咕咕的就将宝玉今日携着黛玉从正门入府,后又得了诰封的事儿细细说给紫鹃和春纤听。
林黛玉一面从从容容的坐下,一面净了手拿起细勺,不动声色的听紫鹃说起闲话,好一会儿,等她闲下来,才含笑问点头道:“走正门那会儿我也迷迷糊糊的,当时就想着给父亲挣个面子,如今想来也自知失礼得紧。”
雪雁托着腮,无聊的在一旁翻看着今日的财货明细,好奇地问:“不是都得了诰封了么?姑娘也算贵客了,走正门也正该吧?更何况这趟是因为老爷……”
轻轻一巴掌落在雪雁身后,一见黛玉泫然欲泣的神色,便知道自己提得多了几句。
见雪雁呆呆的样子,紫鹃忙岔开话道:“老太太是最疼爱姑娘和宝二爷的,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计较?更何况如今姑娘也是郡主之身,吃朝廷供养,也断没有哪个太太小姐敢闲话的,不打紧。”
黛玉听得连连点头,却依旧绕不过心里那个失礼的坎,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尴尬得抠手。
索性眼下还有个托辞可以闭门不出,于是干脆每日不是在梨香院的侧厢房里供奉,就是在碧纱橱中歇息,除日常请安之外,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不见外客了。
贾宝玉吃了几回雪燕的闭门羹,也就一门心思的在外头和秦钟他们玩耍起来。
倒是便宜了云珠一众小丫头,日日里无事干。
云珠还有个每日照常在茶水间烧水的活计,闲时或是打络子,或是和晴雯讨教绣技,吃得饱睡得香,连门牙都已冒出来半截。
旁的人更是没了常样,有四处借调的,有隔三差五出府探亲的,还有每日里扑蝶引蜂乐不思蜀的。
如今的绛芸轩摸鱼十分自在,自两月前玻璃让老太太打发给王夫人后,说是要抬姨娘还是怎的,反正王夫人也再没进过宝玉的院子。
虽偶尔提了袭人前去问话,也只是询问日常起居,不甚关心其它。而这厢袭人嘴紧得和蚌壳一样,除了偶尔带回来一些玻璃的近况做八卦聊了去,真真是一点儿风浪也生不起来。
日子美极了。
在云珠看来,玻璃挺好一个姑娘,做事又周全又细心,同老太太跟前旁的丫鬟比起来,只一点不一样,爱俏。
大家都是青缎色的丫鬟装,而玻璃总会别出心裁的搭一朵精致的绒花,或是一条清丽的裙子,每每叫人看了,都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只是大家眼睛亮过就过了,再无下文的。唯独府中隔三差五去老太太跟前请安的贾政看进了眼里,还留在了心里。
这天云珠正打着一个带吉祥花样的络子,就见晴雯兴冲冲地回到茶水房,一进门就温和的打了个招呼:“今日怎不见绮大姐姐?”一副娇憨直率的样子。
真好看呐,云珠心想着。
美色当前,云珠不由得放下络子,活泼地说:“秦钟少爷受了风寒,绮大姐姐备礼品去了,说是二爷要去东府看他呢。”
“蓉大奶奶都去了,他如今算哪门子少爷……”晴雯撇撇嘴,片刻后又不由笑道:“知道玻璃吧?”
云珠点点头,不就是之前被贾政孟浪过了,又被老太太以眼不见心不烦为由,直接塞给了王夫人的那个。
“先说是要抬姨娘的,后头不知怎么的,因为唤了一声宝玉,叫太太听见了,说她不庄重,如今变成要去庵堂为老爷祈福了。”晴雯神神秘秘的。
云珠倚靠在小榻上发愣:府上如今,规矩已经这么大了?
见她神色怔愣,晴雯又道:“你进府晚不知道,咱们二爷小时候体弱,老太太得了个偏方,发话要丫鬟小厮们都唤他宝玉,用作积福。只如今年岁大了,规矩上来了,二爷瞧着身子也康健,这才渐渐不唤大名了。”
“虽是陈年旧事了,可到底没有出言废止,怎的因为叫了声名字,就要……”云珠低头想了想,都道王夫人佛口蛇心,玻璃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正是青春年少。
就因为口头上被捉了个错处,就要被遣去那等冷清寂寥的庵堂,一句为老爷祈福,后半辈子岂不就绑在那处了?这招数不可谓不狠毒。
“唉,横竖都是主子们一张嘴,咱们做下人的有什么法子呢?只盼那玻璃的家人看顾着她,过两年太太忘了这茬,巴望着试试能不能赎出来,否则她老子娘岂不就是白生这闺女了?”晴雯闲闲感慨着,心下也生出了些不服气。
只是最终还是又憋了回去,胡乱的在荷包上打了几个死结,以做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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