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糟烂的烧鸡一宿过去了,云珠捧在手里只觉得比石头还硬,顺手搁在灶台边的案板上,发出‘嘭’的一声。
凌晨稀里糊涂的一顿就吃了那些点心,今天外头虽然不乱了,可街市上连卖菜的也没几个,菜价也干脆地翻了七八倍。
刘平出去走了一圈。
回来苦大仇深的,干脆执起斧子用力劈开墙边晾着的圆木,指挥赵三:“年前晒的菜薹还有一些,地窖里还有点番薯,加些米面混着烧鸡煮一顿将就吃吧。”
赵三点点头,弯腰将劈碎的木渣捡起来,整齐码在灶下,特意打量了四下有炊烟升起,才放心的开始刷锅。
云珠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鞋垫用力戳着,这世道变换太快,快到她有些跟不上趟儿了。心慌意乱的戳了会儿鞋垫,手心里都是湿漉漉的汗水,看来得尽早回府去看看怎么回事。
刚戳了几十针,小胡子就蹬蹬蹬跑进屋来,依偎在胡夫人怀里:“娘,刘大哥家的三叔公往咱们这边来了。”
猪市口离刘家就不远,赵三两口子原来住的房子就是刘家的族产,租金比市价低了两成。可如今搬了新房子,从刘家一来一回,一个时辰打不住呢。
这位三叔公,总归不像是来拜年的。
赵三扔掉木渣就要起身:“阿平!你今天不许出屋。”
之前赵三就抱怨过这位三叔公贪得无厌,甚至想要倚老卖老住进新宅,要刘平两口子给他养老,没想到这刚过完年就开始不消停了。
三叔公熟门熟路的走到刘家门口,还没进屋呢,就闻到一股肉香,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抬手就要上前叫门。
就见赵三沉着一张脸拉开了门闩,三叔公顿了顿,随后不屑的笑一声,撇着眼睛语气不善道:“妇道人家站大门正中像什么样子!刘平呢?叫刘平来接我!”
“哎哟,现在的新房子真是建得不行,四五阶台阶,诚心叫我们老人家费力呢,回头叫刘平将这台阶回填了,做斜坡才方便。等你们将来啊,有孩子了就知道,家有一老的好处。”
赵三从前是尊敬刘家长辈的,刘平年幼失怙,若长辈们真是完全撒手不管,他活不大,这是恩。刘平成家了,赚了几个小钱,也应承过,刘家的小辈有需要,他会出钱出力,赵三打心里不反对。
可想要接手刘平全副身家,她却是不同意!
刘平远远站在屋檐下,靠着门板,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三叔公见了,拐杖一收,如履平地似的略过赵三,往院子里走去。
“小刘平你在家啊!”三叔公一脸怒气的样子,见着左邻右舍隐约探头,赵三笑了笑,转身将门闩插上跟着进了院子。
“要我说,你这媳妇也太不是东西了,见着长辈不闻不问就算了,竟然还虎着个脸,怎么,我站在我刘家的地盘上,还要经过你允许不成?”说着,抬起拐棍对赵三指指点点的样子。
听了这话,赵六几乎都要笑了。
幼时给了族中子侄几碗饭,就恨不得这孩子一辈子就是家中的劳力了,这冠冕堂皇狮子大开口的样子,他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就算银钱金贵,这一套院子在京中市值一千三百两,足够普通人家活几辈子,张口就是要子侄子将自己全副身家献祭,哪里来的脸。
赵三捏了捏妹妹的手,苦笑道:“既然他们要算账,今日就算算清楚好了。”
胡夫人站在堂屋门口,微笑着告辞,还顺带带走了尤二,出门前状似无意道:“他三叔公啊,刘平这孩子到底不是外人,你说这些话可真是伤人心了。”
刘家三叔公板着脸:“你一个外人,自是不晓得我们家的辛苦,我们这等寻常人家要供一个孩子长大,那可是费尽心力!”
“好啊!就算你们刘家供给刘平长大,吃饭穿衣一年顶天五两银子。”
赵三将胡夫人送出门,转身冷笑着扯开红唇,“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便不说了,就单说我进刘家门开始,刘平每年的进项足二十两银子有余,三叔婆每年惯例来借八两银子供家里读书,连续三年了,你们什么时候打算将这笔银子还我?”
一听这话,三叔公瞬间炸毛:“这是你家给族中交的例钱,什么时候说过要还的!”
赵三笑了,又问:“那二大爷每年来收五两银子又是什么说头?”
“我怎么知道!”
“既然都不知道,不如咱们去公堂之上说个清楚,也好叫刘平分说分说,他一个孤儿,是不是要刮骨割肉才算还得清你们刘家的恩义?”
刘善宝是刘家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二十几岁的老童生,距离秀才还有十万八千里。刘家坚信这个晚生一定会高中大官,光宗耀祖,也学了那些大户人家举阖族之力补贴供给,甚至专门设了族田族产,收入用来激励后生上进。
初心是好的。
要云珠说,这事儿经手的人太多,谁都想从中盘剥油水,以至于个个都卯足劲送孩子读书,每年光读读书就有八两银子到手呢!也就刘平这样没长辈护持的早早就变成了血包。
“刘平啊,你这媳妇疯了呀!”三叔公难以置信,扯着面皮道:“对簿公堂,亏你说得出这样丢人的话,我们刘家可不认你这等胳膊肘外拐的媳妇!”
赵三冷笑,“认不认有什么打紧?三叔公若是个体面长辈,就将我的二十四两银子还回来!”
“你这个不要脸的泼皮破烂货!竟敢来我们刘家要钱,给你脸了!”三叔婆自外而入,叮叮咣咣的砸着门闩。手里一把菜刀在门闩上砍着,意欲破门而入,嘴里更是不断叫骂:“看老娘不打死你这个生不出蛋的老母鸡!不要脸的货色把持着我刘家的汉子,翅膀硬了居然撺掇我们刘家……”
一口一个我们刘家,这还是这几年头一回见这么清新脱俗的骂法。云珠毫不示弱,蹬蹬蹬进屋取了菜刀握在手里,愤怒的挡在赵三面前,凉飕飕道:“既然老太太说不清楚,非要撕破脸皮,那咱们就公堂上见罢!三姐,告官!”
她嘴上大声说着,眼睛却流连在刘平身上,两口子过日子讲究一个心齐,若刘平打算息事宁人,赵三就是再有勇有谋,这日子也是过不长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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