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香一进来,就瞧着两人你抓着我我压着你的顽笑,眉眼间遏制不住地扯出一抹嫌弃的神色,全然没了当初那友善的样子。
“蕙香姐姐。”小红抬头喊了一声。
云珠也跟着喊了一嘴姐姐,同为二等丫鬟,蕙香年岁稍长,几个小的平日里还是本着尊老的原则,叫她一声姐姐。
蕙香如今是贾宝玉房里得意的人,虽不知有没有收用,但她与麝月几个一等的丫头走得极进,下头人惯会见风使舵的,都不敢小觑她呢。
她心里哀嚎一声,偶尔无状,怎么偏偏就叫她瞧见了呢。两人一块儿下了床,小红咳嗽一声,若无其事的架着画眉出去了,留云珠一个人在屋里手足无措,她正要出去时,却叫蕙香拦住了去路。
蕙香穿得隐约光鲜,有了袭人她们的前车之鉴,绛芸轩里丫头们都很是收敛,但她如今在宝玉屋中服侍,穿着打扮难免比旁人多了两分体面。
一眼望过去,不仅头上比云珠她们多了两只金簪,那微微抬起的手臂,雪白的底色上,也衬着一串明晃晃的珍珠链子呢。
太轻狂了吧,云珠心头叹息。
“蕙香姐姐,你有事找我?”不想与她攀谈,免得叫王夫人的眼线瞧了心头不快,再回去告个黑状什么的,这岂不是无妄之灾?
更何况她与蕙香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大部分时间又是各自忙各自的事,原就没什么感情可言,又有什么可细说?
老太太挑了好几个丫鬟在院中,太太也看过了,没说什么,这都是琥珀告诉麝月的。众人心知肚明,绛芸轩的好日子又要到头了,众丫鬟私下连横合纵,简直急得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也就云珠这种摸鱼大王还不当回事吧。
“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二爷被这些贱蹄子糟践吗?”
这说的叫什么话啊,云珠讪笑一声,“蕙香姐姐说得是,只是二爷身前服侍的人,都是老太太、太太过眼了的,哪里用得着咱们操心呢?”
谁糟践谁还不一定呢。
“蕙香姐姐慢坐,我先去将茶水房收拾了。”云珠几乎是落荒而逃,谁想跟她们结盟啊,丫鬟婆子不过是得了主子几分好脸,就自以为是的觉得能做起他们的主来。
实际上呢?
真要是让上头不痛快了,谁在乎你什么积年老仆的体面?通通打杀发卖个干净再换新的就是了。
“二……二爷。”云珠一拉开房门,就见贾宝玉心烦意乱的站在门口,她哆哆嗦嗦的问候一句,搜肠刮肚的想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就见宝玉一撂门沿儿,面沉如水地转身离去了。刚才还将兵法讲得头头是道的蕙香见了,当即吓得魂不守舍,慌忙掠过云珠追上去,想要好生解释一番。
小红听了云珠的半截话,只啐了一口,“叫宝玉抬爱几回,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
俩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却不见远处的拐角,鸳鸯捧着一个一卷书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蕙香,顿顿,转身走了。
鸳鸯本就是借着送书册的名义在绛芸轩里走一遭,如今既没进门,自然很快就回到了贾母院里。
“这样快就回来了?宝玉怎么说?可还喜欢?”老太太手里摩挲着一柄玉如意,一边悠闲的逗着画眉。心下想,那宝贝叫他爹压着读书,心里不痛快呢,给他寻几本打发日头的闲书,也好舒坦些。
“奴婢还没有去给宝玉呢。”鸳鸯将书册放在桌子上,走到老太太身边,见左右无人,凑在老太太膝前细细揉按,低声道:“奴婢见着那院子里,蕙香撵着宝玉表明心迹,因恐撞到二爷跟前叫他不喜,又怕他与您生嫌隙,便先回来了。”
绛芸轩本就不大,又有好些个内应,自然大小事都略不过鸳鸯去。
于是又把云珠与蕙香的对话与老太太说了,老太太垂着眼皮,眼底露出几分杀气,轻声说道,“真真是不知好歹了,前头棒杀几个杀鸡儆猴还不够,如今元春在宫里何等的如履薄冰。从前便罢了,如今正指着宝玉年底入仕帮衬,她们还要添堵。”
兄弟手足互相帮衬这样的事,鸳鸯假装听不懂,事关皇家与国公府,不是她一个丫鬟可以胡乱置喙的。她只是想着那云珠将蕙香在宝玉面前堵得说不出话来,就不由得想笑。
“奴婢只想着那云珠,也是咱们院子出去的,幸而有老太太熏陶,处处为宝玉考量,倒是难得。”王夫人仗着皇亲国戚的念头,幸而与老太太是一路心思,都是想着宝玉将来好。如今婆媳两个拧成一股绳,很是有几分要肃清宝玉院子的打算。
但又谁都不肯占下风,难免暗地里较劲。
只听鸳鸯说话,老太太好像没想起云珠是谁,她问:“云珠,是那个烧火丫头?”
鸳鸯不免诧异,老太太从前记性是何等的清明,阖府几百口人,但凡见过的都能叫出名字对上号,如今却好似混沌模糊,连三年内的旧事都记不清了。
她掩住心头酸涩,强打精神,哄道:“老太太记性真好,正是三年前来咱们院子里烧火的丫头,只是当时宝玉玩闹,指了她与珍珠做个姐妹,老太太怜惜珍珠的脸面,才叫她去煮茶的。”
“哦,是她。茜雪放出去了,当时袭人点名要了她过去伺候宝玉的。”老太太对着鸳鸯缓缓地说道:“前几日,是不是她歪打正着,叫宝玉没沾上裘家那个小子?”
没等鸳鸯说话,老太太又前言不搭后语的自顾自接了一句:“你回来也对,叫宝玉好生读书吧。按元春的盘算,他父亲年后就要寻机会外放的,还能管顾他几日呢?”
说罢,就阖上眼睛,做假寐状,不多时还微微响起了鼾声。
自去年老太太病一场,精神头就这样时好时坏,鸳鸯将靠枕围堆在老太太周围,正要去寻人来伺候,又听老太太低声说:“你琢磨琢磨赏一赏她,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才是管家之道。”
“还有那二丫头……”许是说起管家之道,停顿片刻,老太太又嗫嚅几句,鸳鸯隔得很近,依旧没听清她说什么,但不外乎是对家族子嗣的操心。
鸳鸯红着眼睛,府上许多事,老太太都知道,但无可奈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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