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睡觉了。”女人第三次说,但紫色眼睛的小家伙依旧不依不饶拽着她的袖管,哼哼唧唧着不成句的几个词。像个孩子,却不应该是刚几天大小的。
她无奈地坐回到床上,点点他的鼻尖:“说好扎完小蝴蝶就去睡觉的,怎么不乖呢。”
“妈妈,要。”小东西嘟嘟囔囔地在她怀里一拱一拱,力道险些让她翻翻。她耐心拍拍他动来动去的脊背,托起下巴,让那张软乎乎的小脸对着自己,一双眼睛扑闪扑闪,一脸无辜。
“想和妈妈一起睡觉对吗?”女人温声问。小家伙眼睛转了转,看了一眼旁边的婴儿床,唔唔点头,露出一个甜丝丝的笑。
“小坏蛋又装傻。”她哼一声,点点他的额角,低头吻了一下。
短短几天,他已经长到摇篮承载不下的尺寸,福格瑞姆大人不得不专门做了一张婴儿床。但自从这张小床被放在她房间后,每天晚上固定的节目就变成了斗智斗勇。
迄今为止,女人基本没有赢过。不过福格瑞姆大人也不会怪她,当那双紫色眼睛对着你时,拒绝的话总是非常艰难。
更何况,大人自己就因为擅自喂食物被雪莱大人教训了好几次了。
“妈妈去洗个澡,然后回来一起睡觉好不好啊。”她轻轻抽出袖子。小家伙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莫名透出些紧张。“妈妈……”
“不要害怕,”她轻声说,“妈妈给你留着灯,马上就回来。”
女人把草叶编成的小蝴蝶放在他手心里。“跟小蝴蝶玩一会儿好不好,乖宝宝,不害怕。”
小家伙看了眼小蝴蝶,小心翼翼捏住一边翅膀,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妈妈,快。”
“好的,”她又俯下身亲亲额头,“妈妈一定快点洗完回来。”
通往浴池的路稍有些远,但她已经熟稔在心。在离开那种面朝黄沙的日子后,她越来越沉迷于清水洗濯身体的感觉,仿佛将艰难的过去洗清一般。
每次从池水中依依不舍地走出来,看着自己的倒影,她都觉得更接近福格瑞姆大人口中那个美丽的存在了。
大人还为她留了灯。他总是那么体贴。女人现在无比感激他将自己带到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中,即使是被冰冷扭曲的金属和两個怪人围绕,但和他在一起,连这些都显得甜美起来。
更何况,现在大人改善环境的努力已经从各种各样的新家具和装饰上体现出来了,她知道这全都是为了自己。
她绕过一个熟悉的拐角,因为想到大人,脚步都忍不住轻快了一些。余光无意扫过灯光找不到的角落,有个稍显浓郁的阴影静静矗立,也许是什么杂物或者大人的新制品吧……
“你好。”阴影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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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格瑞姆的房间和船上的任何一个区域都格格不入,胡桃木的书柜里整整齐齐排列着各色书籍——不乏一些被禁止的名字,还有一些古雅的装饰品,包括一个头颅断裂后又被黏合的小石膏像,一道伤痕醒目地横亘在咽喉处。
暖色墙纸上挂毯和油画各得其所,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书桌前那幅《农神食子》。两座镀金烛台上的火焰缓慢燃烧着,将农神萨图恩的面容映得更加扭曲阴郁。这里更像一位稍有品味的官僚的书房,可惜心绪不宁的主人打破了这种假象。
福格瑞姆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一圈,那头美丽的银发已经被他抓得乱蓬蓬。他咬紧嘴唇,心不在焉地踢开地上的图纸和金属零部件。
“该死,该死,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烦躁地按碎桌上的透镜,指缝间淅沥沥漏下血来。
“数据和时间完全一致……没有任何亚空间波动,我们到底是怎么来这个鬼地方的?”
福格瑞姆摔在床上,滚来滚去了好几圈。像想起什么般一跃而起,又停下步皱起眉头。“到了这种地步吗?”他喃喃自语。
最后他下定决心朝那副《农神食子》,啮破手指把血点在萨图恩狰狞的右眼上。
农神眨了眨眼,紧接着吐出一个乌木盒子来,重重咒语和祷文盘绕其上,凹陷处嵌有银丝。福格瑞姆的手悬停在空中几秒,还是按开了银扣。
“下贱的秽物,你终于把最伟大的乌里安·拉卡特放出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从盒子里传出,像刀片刮擦耳膜一般。福格瑞姆提前拧起的眉毛更紧了。
他把盒子放在桌子上,看着一张面皮自行立起来,裂开一张直到耳根的嘴。“我要让你万劫不复,直到一切可以想象的苦痛都温柔如慈母怀抱。”
“我提醒一下,你只是血肉先知们一时兴起为拉卡特准备的礼物,他本人不至于沦落到只剩一张脸。”福格瑞姆坐回椅子上,“还有,我透过你的嘴看到后面的墙纸花纹了。”
面皮立刻收起了大笑,吐出一条分叉多刺的舌头和油滑的低语。“记得称我为拉卡特大师。放尊重点,你不过是个低贱的造物。但即使你这种东西,也是我们从拜耳那里获得的唯一值得称道的成果,真是劣等族类。”
尽管没有气管,他还是重重哼了出来,半张被骨刺贯穿的面颊抽动,另半张上细长的眼睛却含笑弯弯。“庸碌了这么多世代,却只能提供这一点点价值,可笑至极。”
“应该还是比扔在盒子里……”
“拉卡特!”
“好吧,拉卡特。”福格瑞姆轻柔地说,“对我给你的诸般苦痛,和你因此而生的滑稽行径,我非常荣幸。”
“这才像样……”拉卡特阴恻恻的说,“这才像不那么污血肉先知之主眼睛的东西。”
他摇晃着转过来,对着油画大声啧啧。“农神食子?你们的艺术倒是比自己有美感多了,但伱的品味还是这么老套。”
福格瑞姆只是静静坐在椅子里。
“我在学习忍受你。”他的声音依旧甜美动听,每个音节都咬得富有韵律,睫毛轻轻颤抖着,“这不太容易。”
“当然,”拉卡特舔舔嘴唇,“你的原型是多么奇妙,基因里一层又一层的密码,我们拆解了许多,但失败了更多。但你,喔,一个失败的产物,除了能吸收其他存在的情绪外一无是处!”
他压低声音,让声线愈发险恶起来。“多么意外的成就,多么甜美的苦痛……虽然你一出生就是个失败品。虽然,虽然……你在一无所知时品尝我们血肉工坊飘荡的情绪,也太戏剧性,太令人羡慕了!”
在嘶哑的大笑声中,福格瑞姆没有动,他的胸膛毫无起伏,双眼在灯光下剔透如纯净的紫水晶,几乎把拉卡特丑恶的倒影也变得辉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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