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五日,突有惊变发生。
却是那挂印总兵吴之奇同王加玉等人眼见胜利无望生了胆怯之心,悄悄率部降清,这使得刘体纯围绕天池寨、吴家垣子、老木崆一线部署的防线出现重大漏洞。
十二月,在清军重兵攻击下,刘部重要据点天池寨失守,又有挂印总兵李之翠、刘应昌叛变投敌。
一时之间,刘部上下人心惶惶。
为确保通往最后据点老木崆的西大门吴家垣子不失,刘体纯再命锁彦龙带部下精兵千余人前来驻守。
这千余人皆是跟随刘体纯超过十年的老卒,也是刘营最精锐的兵马,倘若再败,刘体纯部已很难再与清军独自作战,不得不与郝摇旗、袁宗第等残部退往最后的根据之地——临国公李来亨驻守的茅麓山。
倘若如此,明军便再无回天之力。
若锁彦龙能守住吴家垣子挡住西线清军,刘体纯便能与郝摇旗、袁宗第合兵与李来亨部共击兴山东南方向的湖广清军,即便不能迫使清军解除包围圈,也能为己方赢得喘息之机。
这个战略无疑是冒险的,甚至可以说是刘体纯最后的一招棋。
若胜,则还有一丝挽回之机。
若败,则天灭大明。
可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在经历连续失败之后,明军急需一场胜仗挽回日渐颓丧的军心士气。
锁彦龙接令后没有耽搁立即从老木崆带兵出发,用了两天时间赶到吴家垣子接过指挥权,又收拢了一支袁宗第部失散的残兵数百人,使得吴家垣子的守兵由原先的两千人增至近四千余。
只这四千人也是军心浮动,一是清军大举进逼,连续吃败仗的明军官兵心理压力极大;
二是近期多有将领叛投降敌,故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投降叛变的会是谁,搞得不仅将领之间互相猜疑,士卒之间也难以团结。
且在清军长期封锁下,明军官兵不仅无足够棉衣御寒,连起码的温饱都达不到,武器装备更是比清军差了几個等级,如此形势下盼着明军将士能以饱满斗志坚定抵抗到最后,似乎也是强人所难。
惶惶之间,一场大雪落在巫山。
这场大雪倒是叫明军将士暗松了口气,因为这能让清军新的攻势延后,也会让清军的辎重运输变得困难。
山区用兵,纵是清军强势,也受限于地形,若风雪持续数日,山道结冰不可走车马,怕是清军真能因此停止用兵。
对于连续战败,被迫不断后撤的明军而言,肯定是个好事,至少能让疲惫至极的明军将士能有一个短暂的休整时间。
身为吴家垣子主将的锁彦龙前天主持了一次军议。
参加军议的除原驻守在吴家垣子的挂印总兵田守一外,另有挂印总兵胡君贵,副将王之礼、赵德安、俞国华、陆从云等人。
这些人中有的是老闯军出身,有的则是后来忠贞营在湖广活动时加入的原明军,或地方团练头目。
军议并没有就当前形势作出什么研讨,因为没什么可说的,锁彦龙只是就吴家垣子防务做了一些落实。
将领们都没怎么说话,整体气氛与其说有些落寞,不如说是有些悲观。
据可靠情报,吴家垣子当面的清军至少有两万之众,那么仅凭四千缺衣少粮且乏武器的明军真能守住?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会议上没有人敢提出投敌,只因那锁彦龙是皖国公刘体纯的心腹亲信,其带来的千余官兵更是刘部最精锐的人马,此人不肯投敌,其他人哪里敢?
夜深了,外面的雪还在下,由于风大,明军升起的篝火除了几处靠墙垣的没有熄灭,其余的都叫大风吹灭。
条件有限,吴家垣子的房屋大多是土石共砌,基本上看不见砖瓦房,可就是土石共砌的房子也少的可怜,毕竟此地原先只是吴姓百姓的聚集之地,说镇大了,说村小些,巴掌大的地方又哪里有能容纳几千士兵居住的地方。
更何况这一片本就是贫困山区。
因此绝大多数士兵只能住在茅草搭建的棚屋中,这就使得很多明军夜里难以入睡。
无它,太冷。
处处漏风。
外面北风仍在呼啸,漫山遍野皆是白茫茫一片。
大雪,让冻得直哆嗦的明军至少心里安全一些。
远远看去,整个吴家垣子静的可怕,也黑的可怕,连声犬吠也不闻。
风雪之中,一个年轻的身影从一间土石共砌的屋中推开破门走出,抬头看了眼漫天飞舞的雪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后,苦笑一声,继而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呢喃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两句出自唐代诗人元稹笔下,诗人以“沧海水”、“巫山云”表达自己对妻子坚贞不渝的感情,诗句从这年轻人嘴中呢喃而出,却不知是否也在表达类似的情感。
答案,无从揭晓。
只知风雪中这年轻人的表情很复杂,尤其是风中咧咧作响的明字大旗让他的眼神更是如五味杂陈般不知滋味。
时间如静止般,天地如石化般,只有内心不断的疑问声。
还有救吗?
还来得及么?
我到底怎么办?
是死战,还是降?
无数自问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有的只是无比的纠结。
许久,又是一声长叹后,寒风中的年轻人收起鼻间的酸意,又将视线转向远处的一堆篝火。
火堆旁,几名士兵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火苗,看着好像熟睡般,仔细看却能发现几人都将武器牢牢放在膝盖上并用双手紧握着,风声稍大几人的眼睛都会立时睁开,如同猎人般向深邃的四野看去。
一阵狂风吹来,火苗瞬间腾起,腾起的霎那间也将几人的相貌完整呈现在年轻人视线中。
无一不是白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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