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茶壶福龙地位虽低,却也是“会芳里”的元老。
平心而论,他整日里忙前忙后,在那风月场上,确实是得力助手。
福龙是个老好人性格,对许如清忠心耿耿自不必说,对客人、对姑娘、对伙计,也都是处处小心,时时客气,谁也不敢得罪。
“串儿红”落难,他跟着着急;小道回来,他跟着高兴。
福龙不敢奢求别人会高看他一眼,尽心竭力,只求旁人能对他平等相待。
可他渐渐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无论他怎么努力,别人该看不起他,还是看不起他。
忿恨之下,福龙毅然决定向周云甫告密。
赵灵春和王延宗的关系,他心知肚明。那天晚上,江小道大半夜赶来“会芳里”,闹了小一会儿,第二天赵灵春便离奇失踪,稍微琢磨一下,他便也猜出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周云甫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小声嘀咕:“一营管带,为了一个窑姐儿,掺和江湖上的事儿?不太可能吧……”
福龙双肩一沉,方才逞能露脸的心气,顿时泄了半截儿。
周云甫见他这种反应,便笑着宽慰道:“不用灰心丧气,愿意过来给我通风报信,单凭这份忠心,就理当有赏,现在正是新老交替,‘会芳里’的生意,还得靠有经验的老人,你可得好好表现啊。没准,‘串儿红’以后的位置,你懂吧?”
福龙连忙叩头,喜道:“多谢大人提携,多谢大人提携!”
周云甫摆了摆手:“不用谢我,要谢,你就谢韩策吧,这是他的意思。”
“多谢韩爷,多谢韩爷!”
韩策有点莫名其妙,看了一眼舅舅,这才明白了其中的用意,于是立马拿腔拿调地说:“起来吧,以后好好干。”
支走了福龙以后,韩策又问:“舅,江小道现在忒狂,真是有点看不清自己是谁了,必须得找個机会,好好敲打敲打他!那个王延宗,咱们要不要问问?”
“问什么呀!”周云甫绵软无力的躺在藤椅上,叹声道,“‘会芳里’那个丫头,不是已经失踪两三天了么,王延宗要真想掺和,早就掺和了,还用得着咱们去找?”
“试试呗,反正又没什么损失。”韩策难得有自己的想法,“他要是不乐意掺和,就当是去给他道喜,恭喜他官复原职。”
张九爷在一旁说:“我倒觉得,江小道他们,很可能已经主动找王延宗谈过了。”
韩策并不否认,却也说:“那又怎么了,你不也只是猜的么,还不如干脆当面去问。”
周云甫动摇了,并且第一次觉得,外甥所说的话,似乎也有点道理。
“当面去问问也行,韩策,那你就去‘卧云楼’柜上支点钱,去走动走动。”
“‘卧云楼’?”韩策和张九爷异口同声地重复道。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周云甫感到莫名其妙。
“舅,‘卧云楼’三年前就被查封了呀!”
周云甫立时愣住,茫茫然缓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不知是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最后支支吾吾地冲张九爷说:“是是,我记得这事儿呢,我记得。”
张九爷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迟疑道:“老爷子,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周云甫挽留道:“你在外头等我一会儿,我、我跟韩策说几句话,待会儿再叫你进来。”
张九爷眼珠转了两下,简单应了一声,旋即便转身离开房间。
韩策连忙把老爷子搀扶上炕,关切地问道:“舅,你咋了,好点儿没?”
周云甫躺在炕头上,双眼无神,看上去有点颓丧,又有点茫然。
“外甥,够呛了呀,我最近总感觉,我这脑袋,有点跟不上趟了。”
韩策对此心知肚明,嘴上却仍然安慰道:“舅,没事儿,对付江小道那么个愣头青,根本用不着担心,你现在一回奉天,立马就得把他们全都镇住!”
周云甫摇了摇头,叹道:“我回奉天,正是江小道他们想看到的结果。”
“啊?”韩策满脸疑惑地问,“舅,既然如此,那你为啥还要回来啊?”
“阳谋无解,只能接招,我必须得回来。”
韩策始终没有意识到,并不是老爷子想要回来,而是江小道等人逼得他不得不回来。
市井里,人皆传言,白家败在了“海老鸮”父子手里,而不是周家舅甥手里。
周云甫如果听之任之,不做任何回应,那便是将自己的声势,拱手让与他人,除非他完全放弃花了一辈子在奉天打拼出来的家业,否则,他就必须抛头露面,证明自己并未衰老。
可是,这对七十三岁的他而言,注定是个考验。
“真是岂有此理!”韩策忿忿不平道,“要是没有咱们,江城海他们哪有足够的人手去打白家?砸窑的那些人手,包括江小道,先前都是咱们养出来的,凭啥最后风头全让那小子给出了。咱们跟白家斗来斗去,最后反倒让他捡了便宜?”
周云甫也不甘心,辛辛苦苦打拼的家业,他是宁肯把盘子砸了,也不想传给外人。
“去把张九爷叫回来吧,让他再跑跑腿,去跟白家打听打听,他们跟江小道是怎么谈的。”
“好!”韩策应声起身,连忙快步走到屋外。
然而,刚走到外面,不过三五秒钟,他又急匆匆地折回屋内,皱着眉头说:“舅,护院说,张九爷刚才走了。”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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