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天黑夜,月晕将风。
老七宫保南按照吩咐,联络了二哥、三哥,随后回到城东江小道的住处,护送大哥江城海回到老宅。
外屋地里,供奉着老四金孝义的灵位。
江城海照例坐在炕沿儿上,点起一袋旱烟,心里不禁感慨:嗐!还得是自家待着自在!
去年的那场夜袭过后,在许如清的安排下,门窗都已换了新的,但碍于鼠疫戒严,屋子里的家具却迟迟没有更换。
如今,借着忽明忽暗的烛光,残破的箱柜、墙上的弹痕,仍然都清晰可见。
老宅的房子将颓未颓,将倾未倾,似这残生,似这朝廷,似这天下。
老二李添威第一个回来。
“大哥!呵呵,咋感觉老长时间没见了呢!”
“让这鼠疫闹腾的,可不就小半年没见了么,明明都在奉天。”江城海笑着吧嗒吧嗒烟袋锅子。
“大哥,你肩膀上的伤,咋样了?”李添威也照例坐在炕沿儿上,等着其他人过来。
“差不多了。还行,这把老骨头,还能祸害两年!”
“那就好,那就好!”
“老二?”江城海忽然歪过脑袋,“年前,没戒严的时候,我让你去踩白家的盘子,咋样了?摸清楚了没?”
李添威点了点头。
他记得,这是大哥单独交给他的秘密任务,于是并未直说,而是扭头瞅了一眼躺在炕头上、似睡非睡的宫保南。
江城海随他的眼神看过去,低声说:“没事儿,有啥情况,你就直说吧!”
“噢,好!”
李添威捋了捋头绪,介绍说:“白家大宅,前后一共俩门儿,白宝臣应该住二楼,每天下午会在阳台上坐一会儿,白国屏有自己外宅,有时回来,有时不回来,大概也在二楼。宅子里,不算仆从下人的话,常住的支杆挂子有六个,一楼四個,二楼两个。”
“还有轮班的?”江城海有点意外。
“有!”李添威点了点头,“院子外头有个门房,每天晚上会有人绕着宅子巡夜,二更天换班,人数不定,有时四个,有时六个。”
江城海冷笑一声:“这老登够惜命的啊!”
李添威也跟着轻蔑地笑道:“大哥,只要咱们还在一天,那老小子就不敢安生,尤其上次夜袭以后,一直担惊受怕。不过——我这情况,是戒严以前,白家宅子布防的情况,现在还是不是这样,就不好说了。要不,我再去探探?”
“不用。”江城海敲了敲烟袋锅子,“我再派你一个别的活儿,老规矩,别声张!”
“行倒是行,但是——”李添威又瞄了一眼宫保南,也不知他到底睡没睡。
江城海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没事儿,他不算!”
“那行,大哥,你说!”
“从明天开始,你给我盯着点韩策。最近‘和胜坊’也开张了吧?他管账,早晚都得去跟老爷子碰头,你试试,能不能摸到老爷子的秘宅。记住!能不能探不到,不要紧,事儿千万别明了,先把自己藏好!”
李添威神色一凛,他的确早就看不惯周云甫对弟兄们的态度,但最多也只是想回山上去当胡子。
“大哥,别闹,你不会是要——”
李添威没敢接着往下说,用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江城海抬手打断:“别问,别猜,别说,照做就是了。”
李添威心里忐忑,但还是点了点头。
少倾,老三孙成墨也回来了。
夜袭那晚,除了老四金孝义,他的伤势最重,如今看上去虽然已无大碍,但行走举止仍是小心翼翼,略显迟缓。
孙成墨给两位哥哥抱拳问安,随后走到炕沿儿边上,把随身携带的报纸摊在炕桌上。
“老三,天天看这破玩意儿,看出啥来没啊?”李添威哈哈大笑着问。
越是老粗,越爱逗弄读书人。
孙成墨已经习惯了,不急不恼,只是轻轻点头:“看出来了。”
“看出来啥了呀?”李添威又问。
没人想到,老三孙成墨竟然语出惊人:“咱大清,要完犊子了。”
于无声处听惊雷!
老七宫保南直接“诈尸”,坐起身来,瞪大两只眼睛,问:“啥玩意儿?”
这下,就连江城海也被勾走了兴趣。
反倒是李添威,平日里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眼下却立马神经兮兮地小声说:“老三,这可不兴瞎说啊!咱们现在还在城里,又不是在山上!”
孙成墨则毫不在意,抬手敲了敲炕桌上的一摞报纸,说:“盟会到处搞暗杀,广粤将军都被毙了,七十二岗又起事,整个内阁,吭哧瘪肚的好几年,最后听说还是宗亲权贵;现在又要回收铁路,各地保路已经快闹翻了,朝廷重兵都在老方头上。”
“嘶!”江城海不禁问,“老三,那你的意思,倒清盟会他们,能成?”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跟苏文棋做“林李之辩”时,曾预言倒清不会成功。
“大哥,你高看他们了。让我说,就算没有盟会,他们自己也能把自己玩儿死。”
孙成墨原本心想,新帝登基,朝廷这回总算是爷们儿当家,总该支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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