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姑奶奶,银耳羹。”
“哦,放这吧。”
她整天忙前忙后,心火极盛,因此平日里没事儿的时候就会喝一点儿,尽管不顶药用,却也权当调理调理。
白雨晴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转而拿起托盘上的白瓷碗,可匙子送到嘴边,脑海中精光一闪,竟又忽地停了下来。
“等等,这羹是在哪个院儿里做的?”
丫鬟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问:“跟之前一样,都是中院做的啊。”
“你一直看着来的?”
“是啊,少姑奶奶,不是一直都是我给你做么。”
“从没离开过?”
丫鬟摇了摇头:“没有。”
“一步也没离开过?”
丫鬟仔细回想,说:“啊,刚才外头闹起来,我……我去老太太屋里待了一会儿。”
昨晚的情形历历在目,白雨晴不敢冒险,便把白瓷碗往前推了推:“你自己尝尝,怎么做的?”
“是、是糖放多了么?”
丫鬟战战兢兢地走到桌边,低头就要喝羹,却又被白雨晴拦了下来。
“算了算了,不用了。你去把少奶奶们叫过来。”
管家储良生听出少姑奶奶话里有话,便将迈出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问:“少姑奶奶,是不是……”
白雨晴抬手打断,又冲丫鬟冷言冷语地重复道:“去把少奶奶们叫过来!”
……
片刻功夫,白国屏的几房姨太太,极不情愿地来到西厢房内。
大房马氏环抱双臂,没好气地揶揄道:“哟,大姐,你现在这排场可是越来越大了,让谁过来,谁就得屁颠屁颠的过来,都快要赶上皇上了。诶?老太太怎么没来?要不,我回去让老太太换身衣服,过来给你请安?”
白雨晴面如死灰,好不容易才渐渐消下去的心火,登时便又重新蹿了上来。
“你有在这跟我磨牙的功夫,还不如把心思用在正地方,想想怎么把闹事儿的工人解决了。”
马氏翻了个白眼,笑得极其夸张:“这话说的,我操什么心啊?又不是我当家!刚才,我可在后院听见了,也不知道是谁,被那工厂里的老郑当猴儿耍,就这,还腆脸当家呢!”
“这事儿是我疏忽了。”白雨晴将桌上的白瓷碗往前推了推,“正好,这碗银耳羹,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你喝了吧。”
马氏微微低头,眼珠子转了两圈儿,却说:“这是给你准备的,咱可没那个福分,别再把我嘴养刁了,留了把柄,遭你冷眼。”
“我让你喝,你就能喝。”
“嘁!真是笑话,一碗破银耳羹,我要是想喝,还用得着你同意?白雨晴,你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吧?”
白雨晴气得嘴唇发紫,双手颤抖,强压着心头火气,指着银耳羹,又说:“把它喝了。”
马氏也不退让:“白雨晴,你别在这发癫,想一出是一出,脑袋有病吧!”
“啪!”
白雨晴拍案而起,顿时感觉天旋地转,面堂已然涨得通红:“你喝不喝?”
马氏被少奶奶的气势唬住,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看着桌上的银耳羹,神情恐慌起来。
“我、我不喝!我就不喝!真是……莫名其妙!”
白雨晴心中冷笑,对方的神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手段实在拙劣!
傻子之所以是傻子,不是因为他有多笨,而是他总自认为聪明过人。
“你……你就是有病!疯子!这人疯了!不能再让她当家了!”
马氏趁机煽动其他姨太太合力反对少姑奶奶。
“啪!”
白雨晴心火正盛,抬手就是一巴掌,正打在马氏的右脸。
众下人们瞠目结舌,后院的其余女眷,听见争吵声,也陆续赶了过来。
“你敢打我?国屏都从来没打过我!”马氏由震惊转为愤怒,立马张开五指,迎面冲了过去,“白雨晴,我跟你拼了!”
“啪!”
又是一嘴巴!
马氏又由愤怒转为震惊,摸着右半边脸:“你又打了我一下?你还敢打我?我整死你个贱货!”
“啪!”
还是一嘴巴!
“哇!老太太,你快来啊!这日子没法过了!”马氏嚎啕大哭,“你女儿,你女儿要杀人啦!”
白雨晴厉声喝止:“痛快把银耳羹给我喝了!”
马氏慌忙后退,拼命摇头道:“我不喝!我不喝!那里头肯定有毒!老太太,快救我!”
“来人!把大少奶奶按住!”白雨晴厉声吩咐道,“还有,把其他少奶奶都锁紧东厢房里去!”
众姨太太当场色变。
“啊?大姐,这里面没我们什么事啊!都是、都是她的主意!真的,都是他们的主意啊!”
一时间,哭嚎声叫得让人心慌意乱,真真是鸡飞狗跳,片刻不宁。
下人们不由分说,只管把姨太太们押进后院。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老太太领着几个半大的孙辈,正迎面赶了过来!
“哎呀!雨晴,你这是要干啥呀?我才刚躺下,你们就又给我吵醒了,这是显得活得长了还是咋的,非得把我气死,你们才甘心?”
“大姑,你凭啥让人抓我妈?”
“大姐,你这是干嘛呀!他们又没招你,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快拉倒吧!”
白雨晴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根本顾不得小辈,只管冲老太太说:“妈,她们要害我,你还护着她们?”
老太太出了名的和稀泥,耳朵里听不进这些,只顾着埋怨道:“雨晴,你瞅瞅,你说的是什么话呀?大伙儿都是一家人,谁会害你?听我的话,快把她们放了。”
说完,她便自顾自地冲到下人跟前,一边撕扯,一边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松手!”
老太太发话,谁还敢轻易造次,于是便都悻悻地垂下手来。
白雨晴气得身形摇晃,粗着脖子冲几个姨太太质问:“你们说,她!她是不是想害我!”
姨太太们这会儿全怂了,端的是谁也不帮,只顾自己。
“老太太,咱们真的啥都不知道,没咱们的事儿啊!”
白雨晴踉踉跄跄地靠在门框上,指着众人,说:“好,你们不信,我回去给你们拿证据!”
说罢,少姑奶奶便转过身,朝屋内走去。
却不想,刚一转过头,却见自己的小女儿白雪正站在桌案上,一口一口地舀着银耳羹喝。
“小雪!”
白雨晴大喊一声,赶忙跑到小女儿身边,一把将白雪手上的银耳羹拍掉。
“啪嚓!!!”
声音似乎格外的响!
白瓷碗摔在地上,应声碎成无数残片。
“小雪!你没事儿吧?快!快吐出来!”
白雨晴惊慌失措,面无血色且不必说,两只手此刻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却仍蹲下身子,将食指硬伸进女儿的喉咙里,来回搅动。
“呕!咳咳!”
小白雪两只眼角泛起泪花,“哇呀”一声,吐了两口,可当娘的仍然不罢手,一直把小姑娘的喉咙里都抠出了血丝,才将将作罢。
“小雪,你有没有事?肚子疼不疼?”
“哇!”
白雪不知缘由,只感觉喉咙刺痛,便呜呀呀地哭了出来。
小雪没事?
是毒性还没发作,还是自己想多了——白雨晴宁愿是后一种情况。
门外的马氏见状,立马挣脱下人,指着屋内的白雨晴,环顾左右:“你们看,这就是你们选出来的当家的,什么疯婆子,她能管好吗?”
姨太太们破口大骂也就算了,子侄辈的半大孩子,竟也跟着数落大姑。
白雨晴怒火攻心,猛地站起身,冲出房门,竟先把子侄们扇了一通,当场回骂道:“真以为我爱管你们?要不是看在你们身上跟我一样流着白家的血,我巴不得……巴不得眼睁睁看着、看着你们一个个被江小道咬……咬死!”
言罢,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马氏和其他几个姨太太竟然再也没有出声反驳。
众人只是惊慌失措地看向少姑奶奶,仿佛在看一头狰狞可怖的怪物。
白雨晴怔怔出神。
直到此时,她心里所想的,仍然是整个家族——难道,是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
储良生胆战心惊地走到近前,低声问:“少、少姑奶奶,说真的,我……我去找大夫吧,你……你的嘴唇都黑了……”
“嘴唇?”
白雨晴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唇瓣,一股黏糊糊的液体粘在指尖,想要低头去看,才恍然发觉,眼前的视线,似乎比刚才黯淡了不少。
黑暗来得很快。
视野中,不再有任何光亮,只有断断续续的吵闹声还萦绕耳畔,听起来却十分遥远,仿佛来自大河对岸。
白雨晴本能地看向一个方位,嘴里喃喃地嘟囔了一句——“小雪。”
“噗通!”
白家少奶奶轰然倒地,在她的头顶不远处,破碎的白瓷碗四散开来。
众人立马惊呼着扑身上前,哀嚎、争吵、呼喊……
没有人注意,桌案上那只白瓷青花壶正静悄悄地凝视着白家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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