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空,大雪飞扬。
桌案上的蜡烛燃至末端,飘忽不定。
江小道、胡小妍、关伟和宫保南四人,围坐在炕边,屏气凝神,目光严肃。
贾大夫眉头紧锁,伏在江城海身边,细细地端详其肋下的伤口。情况无需多言,对方的神情便足以说明一切。
笔墨纸砚俱已备好,贾大夫走到桌案前,提笔想了一会儿,却又放下了。
“呃……江少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江小道左右看看,阴沉着脸,站起身把贾大夫引到院子里,劈头盖脸便问:“能不能挺过去?”
“嗐!江少爷,我跟你爹,也算相识,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江小道心头一紧,忙问:“总不至于连年关也过不去吧?”
关外年关,阎王点卯,本就是收人的时节,“海老鸮”经受重伤,能苟活到现在,已然是苍天假年,如今伤口溃烂,实在不容乐观。
贾大夫捻须沉吟道:“不好说,不好说呀!少爷,海哥眼下毒血攻心,恕在下医术浅薄,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虽然没有明说准备后事,但话里话外,已然是同一个意思。
江小道对此并不意外。
当初,他在盛京施医院里,看到老爹的时候,就有大夫提醒说,只要伤口愈合,便没有大碍,倘若溃烂流脓,则命不久矣。
“贾大夫,我懂了。”江小道摸出奉票,“这是诊费——”
“别别别!”贾大夫连忙一把叨住江小道的手腕,“少爷,要怪,也都怪我无能,病没治好,怎么好意思要钱,何况海哥和我还认识。”
贾大夫并非客套,站在房门口推辞了几番,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江小道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蔫头耷脑地回到西屋,本以为一切向好,却不想,变故来得如此突然。
“小道,大哥怎么样了?”关伟立马起身迎上前去询问。
江城海近乎昏迷,大伙儿便只是压低了声音讨论。
江小道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六叔、七叔的神情立时有些茫然,争相问道:“因为啥呀?先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江小道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棉衣裹在身上,低声吩咐道:“七叔,你留在这看着点我爹;媳妇儿,你把大姑安顿好,千万别再让她受刺激。”
关伟立马站起身,问:“小道,你要干啥去?”
“我去趟苏家,苏文棋懂洋文,还认识施医院的司督阁,自己人不灵,就让洋大夫过来试试吧!”
“好!那我也陪你去!”
关伟自告奋勇,结果却换来了一盆冷水。
江小道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用不着”,旋即便走出房门,骑着快马,直奔广源钱庄。
这一路,端的是厉雪穿云风透骨,老马僵蹄泪霜人!
自光绪二十八年,江小道拜“海老鸮”为父,十年光景,倏忽而逝。
忆往昔,从过堂试胆,到剁手做戏,再到雪山杀狍,一幕幕点滴回忆,便在这稠密的雪帘中隐隐浮现。
江小道自是无心多愁善感,只顾鞭马赶路,片刻不怠。
原本并不远的路程,却因这一场大雪,走了足足两刻钟的时间。
来到广源钱庄城北分号,江小道顾不得现在是什么时辰,抬手便“咣咣”砸门,钱伯顺出来应门,也被他一把推开。
“诶?江少侠,什么情况,出啥事儿了?”
“苏文棋呢?”江小道大步就往里面冲。
“我家少爷正要睡呢!”
“别睡了,把他叫起来,我有事儿求他!”
“呃,这……”钱伯顺面露尴尬。
幸好,说话间,正屋的房门便应声而开,苏文棋身着一件单衣,快步迎出来,却问:“连横兄,出什么事儿了?”
江小道抱拳疾道:“苏兄,麻烦你帮忙当个翻译,跟我去施医院去请下司督阁。”
苏文棋救过“海老鸮”一命不假,可江小道却救了苏家一家老小。
如今深夜求帮,尽管唐突,苏文棋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一见江小道慌张的神情,猜也合该猜出了大概,当下立即穿上棉袄外套,冲钱伯顺嘱咐了几句,随后便让下人赶来马车,同小道一起直奔小河沿儿而去。
小河沿儿附近,作为张老疙瘩剿杀倒清会党的刑场之一,尚有数串儿人头悬在风雪之中。
盛京施医院作为传教士兴建的医院,向来秉持“穷人看病不花钱,富人看病花大钱”的原则,江小道花了大价钱,并上苏文棋的几分薄面,这才请动了院长司督阁出诊。
苏家的马车带着司督阁和两個护士,快马加鞭,趁夜回到城北江宅。
一进屋内,司督阁开口便抱怨光线太过昏暗,并指着桌上的蜡烛,建议江小道尽早换上电灯。
江小道焦急道:“哎呀我的天,大夫,都这时候了,你就别挑了。”
苏文棋将话翻译过去。
司督阁便推了推眼镜,靠近炕头,看向江城海肋下的伤口,嘴里不停的跟两个女护士嘟囔着什么。
左看右看,在征得江小道的同意后,司督阁便用手术刀,在江城海的肋下剜下几块溃烂的腐肉,旋即重新上药,包扎伤口,又转头让护士拿了一瓶洋药。
众人看着那瓶漂白的小药片,都不禁好奇地问:“这些都是什么药?”
苏文棋便跟着翻译道:“安替匹麟。”
“什么屁临?”江小道疑惑地问。
“是一种解热镇痛的抗炎药。”
“抗什么炎?炎在哪呢?刚才不是把烂肉都割下去了么!”江小道仍然不解。
关伟倒是见多识广,连忙接过话茬,说:“哦,这个、这个就是洋人的万应灵丹吧?我在报纸上看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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