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方堂的伙计指了指刘雁声。
掌柜的梁柏林见来人长相斯文,便笑脸相迎,先作揖、后握手,中西合璧,礼数相当周全,本以为是个体面人,结果张嘴就问:“带钱来了么?”
刘雁声尬笑了两下,侧过身,却道:“梁掌柜别急,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纵横公司的东家,江连横江老板。”
“嚯!这点小钱儿,江老板还特意来这跑一趟啊?可不敢当,可不敢当。”
梁柏林说着客套话,可抬眼一看,神情不禁有些错愕。
但见来人身高七尺往上,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眉淡而不齐,唇薄且锋锐,虽是身着华服,却隐隐有鹰视狼顾之相。
正所谓:荣华虚掩真匪性,富贵难改草莽心。
更让梁柏林倍感诧异的是,这年轻后生看上去,竟多少有点儿眼熟。
“嘶!江老板,您恕我眼拙,咱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江连横点点头,却道:“南城,老江家。”
闻言,梁掌柜眼仁儿一颤,果然是这个穷横的野小子、顺毛驴。
十几年前,梁柏林刚刚接手父亲柜上的生意,初挑大梁,对往来的客人自然极其用心,对这穷小子印象颇深。
那时节,江连横只有十岁,父亲一病不起。
家里本来就过得紧紧巴巴,眼瞅着顶梁柱摇倒,江母忙于做短工,江连横便常常独自从城南走到城北,来善方堂买药。
可家中积蓄花掉了底儿,父亲的病仍未痊愈。
好在善方堂的老掌柜心善,所需药材又不贵重,江连横才得以赊账买药。
后来,梁柏林当上掌柜,言必称“义不掌财”,便不再容人赊账。
江连横不知此情,再去拿药时,碰了一鼻子灰,便躺地上耍横,闹出不小动静,结果被人连打带骂地撵了出来。
父亲由此无药可救,不多时便匆匆下世。
从那以后,江母日夜操劳,过了两年,便也积劳成疾,撒手人寰。
再其后,便有了夜盗王宅,拜父“海老鸮”之种种境遇,自然无需赘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梁柏林虽然知道“莫欺少年穷”的说法,但人生经验摆在那,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
马后炮再一细想,又觉得这小子打小儿穷横不要脸,跟寻常人家的孩子相比,确有不同之处。
这号人物,那真是大浪淘沙,十之九死,独剩一個,若得贵人相助,便不得了。
梁柏林很坦然,因为“概不赊欠”并非针对个人,而是柜上新立的规矩,于是便索性不提旧事,躬身笑道:“原来江兄弟就是江大老板呐!一看就是赚大钱、做大生意的人,了不起!”
江连横也不愿在陈年往事上翻旧账,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而且要怪也只能怪当年自家没钱,怨不得别人,何况善方堂的老掌柜对他不错,该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虽是如此,可说起过来,还是免不了语带讥讽。
“梁掌柜干这么大的买卖,还能记着我,真不容易啊?诶?不会是还记着我欠你的账吧?要不你再算算,我今天全都结了,省得你老记挂着我。”
“嗐!那些都是小钱儿,十好几年,你不说我都忘了。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两块三毛三。那个,顺子,去把老账给我拿过来一下!”
刘雁声皱起眉头,忍不住上前道:“梁掌柜,我看咱们还是先谈谈保险的事儿吧?”
梁柏林摆摆手,笑道:“不用,我都给你们算好钱了,合该是赔我两千零三百……”
“梁掌柜,梁掌柜!”刘雁声打断道,“这钱不能你说赔多少就赔多少,我们需要调查一下情况。”
梁柏林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装不懂,还是真不懂:“这还有啥可查的呀?货丢了,你们赔钱,合同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我肯定不会占你们的便宜。”
“梁掌柜,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巴不得自家的货丢了一样?”江连横似笑非笑地问,“嘶!不对,或者说,你好像知道自己这批货肯定会丢,所以临时买了一份重险?”
“什么意思?——哦,你们不会以为我在这骗钱吧?”
梁柏林故作惶恐地左顾右盼,似乎是受到了莫大的冤屈。
然而,江连横和刘雁声却只是咂摸咂摸嘴,并无心思配合他那夸张的神态。
这时,赵正北却说:“是不是骗保,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咱们调查调查,没准儿还能把你丢的药材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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