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你的推论,我甚至可以说叛徒有很多个,莱昂。”卢瑟握紧双拳,语调仍然柔和。“万千之罪,永恒痛苦”
雄狮眯起眼睛,突兀地笑了:“是啊,我怎么没想到?的确如此,你说得对,大导师,叛徒的确可能有很多个。这种能够瞒天过海,在所有人眼皮底下上演的事,怎么可能仅凭一人做到?”
“不,不是这样的,莱昂.”
卢瑟一边说,一边缓慢地走到了骑士们面前。他抬起手,开始徒手拆卸自己的盔甲——和雄狮一样,他所穿着的同样是一副礼仪性质大过实战意义的盔甲。
它的主体由卡利班的绿色组成,银色则作为点缀,环绕着胸甲和肩甲,白色的骑士罩袍被他率先脱下,然后是肩甲、臂甲与胸甲以此类推,金属与地面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半分钟后,仅穿着一件苦修士黑色长袍的卢瑟站在了所有人面前。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正在凝视他的雄狮同样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雄狮以极其缓慢的声音问。
“罪人只有我一个。”卢瑟说。“能够以一人之力瞒天过海,这件事,在军团内只有我可以做到。是我将诅咒播撒至诸位头顶,是我让诸位的荣誉蒙羞。特林弗·拉顿中士的死乃是我一手铸就,那场战役我也在场。”
雄狮放下剑。
“你在做什么?”他问,表情似乎还没缓过神。“你在说什么,卢瑟?”
“我在坦诚我的罪孽。”卢瑟撒着谎,弥天大谎,表情却仍然平静。他背对着彩绘玻璃所投下的光,脊背生疼。“我窃取了诸位的荣誉和诸位用鲜血换来的胜利——”
“——理由?”雄狮粗暴地打断他。他从钢铁森林中走出,双眸冰冷,呼吸炽热。恍惚之间,卢瑟几乎看见了当年那个满身血迹的野兽。
然后他唤他,一如当年。
“莱昂,唉,莱昂啊。”卢瑟微笑起来。“这种事难道需要理由吗?人人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我也不例外。”
“在遇到你之前,我是英雄,人们敬仰我。在我遇到你之后,我却成了你的附庸。仅仅几年时间,你就全面地超过了我。人们只知道莱昂·艾尔庄森,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是由谁赋予。我对此心怀不满,莱昂,我没有取得我应得的荣誉。”
噢,卢瑟啊,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的谎言听上去.简直就像真的一样。
卢瑟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笑声狂乱,盘旋在整座大殿之内。
——或许它就是真的。他冰冷地想。或许这的确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你到底在说什么?”莱昂·艾尔庄森问,剑刃低垂。
“我在诉说真相,亲爱的.儿子。”卢瑟胆大地说。
他在说出这句话后,心中感到了一阵酸涩,他从未将这个称呼真的说出口过,他本以为它会在某个重要的时刻被吐露
他没想到是今天,他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卢瑟继续等待了片刻,莱昂却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对他怒斥,而是用一种茫然又陌生地眼神望着他。
“你是说,”他用一种不像是他的声音轻声开口。“你觉得我拿走了你应得的东西?”
“或许吧。”卢瑟点点头。“人总是会变的,我的嫉妒促使我做出了这些事,我是个小人,真可惜,我到现在才看清这件事。”
“但你加入了军团。”莱昂声音极轻微地说。
“是的.我不能拒绝建功立业的诱惑,我需要荣誉,哪怕是偷来的我也要。但你只是让我做统帅工作,莱昂,我不喜欢这样。我也想上前线去战斗,去和其他人一起杀死人类之敌。我的嫉妒就是从这里开始变质的,我开始——”
卢瑟深吸了一口气,他需要勇气继续下去。
“——做那些事。”他平静地说。“是我杀死了特林弗·拉顿中士,是我伪造并更改了他的死亡方式。”
“为什么?”莱昂·艾尔庄森最后一次问。
“我不想看见你光辉万丈地站在高山之上俯瞰我,莱昂,你应该和我们,站在同一个地方。你不能站在那里,所以我做了这些事,我让你的军团蒙受了今天的耻辱。坦白来说,我很高兴。”
骑士中爆发出了一阵极大的议论声,有咒骂,有不敢置信地呐喊,有复仇的誓言。卢瑟对这些都不意外,但他惊讶自己居然还有支持者。
有几十个人在不断地劝说其他人冷静下来,卢瑟爵士这么做必定是有隐情的。望着他们的脸,听着他们的声音,卢瑟心中感到了一阵满足。
至少我所做的事绝非虚妄,那么,这场牺牲.便也值得。
“肃静——!”雄狮咆哮。
他的剑已经不再低垂了,他看向卢瑟的双眼,痛苦地凝视。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雄狮问。
“句句属实。”
“你发誓?”
“我对卡利班发誓。”
“不。”雄狮举起剑,指向他。“对你死去的妻子和女儿发誓,对她们发誓你刚刚所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
卢瑟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他甚至举起了左手。
“我对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发誓,我刚刚所说之事确凿无疑,没有半点虚假。我是骗子、小人、罪犯、阴暗的怪物,我不配和诸位站在一起。”
雄狮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喘息。
卢瑟顺从地跪倒在地,动作缓慢,却决不迟疑。随后,他低下脖颈。
“继续吧,莱昂。”他低声说道。“结束这一切。”
背对着他的骑士们,雄狮一点点地举起了手中的利剑。那双眼睛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无人知晓。大厅角落,两个并不属于卡利班与泰拉的巨人望着这一幕,不予评价。
三分之一秒后,伴随着雄狮的咆哮声,剑刃滑落,鲜血飞溅。
“从即日起,卡利班人·卢瑟将不再属于暗黑天使军团,亦不再属于卡利班秩序骑士团。他的一切职务将被免除,他的所有荣誉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我们将抹除他的名字,我们将唾弃其人本身。他本该死去,但依照帝国律法,以正义之名,他将回到泰拉受审,并将他对曾隶属于439装甲师的特林弗·拉顿中士所做之事宣讲于众,还他清白。”
仅剩下一只手臂的卢瑟拿着手中的羊皮纸卷,看着这几行字,和雄狮的律令标志,缓慢却也放松地笑了一下。他的伤口还在渗血,表情却并不觉得疼痛。
“你似乎对自己的遭遇并不愤慨,卢瑟爵士。”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我已经没有爵位了,大人,我现在只是个卑贱的罪犯,您大可不必如此称呼我。”卢瑟说道,他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那位高大的教官。
“我没看见一个罪犯,我只看见一个勇于挺身而出,承担一切的英雄。”卡里尔轻声说道。
“谁?”卢瑟反问。
“你。”卡里尔笑了笑。“你的演技足以骗过在场大多数人,但我能看见更多事,卢瑟爵士可惜的是,我当时不能开口。”
卢瑟沉默地从牢房中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脚镣正在地面上碰撞。透过闪烁着电流的铁栅栏,他凝视着那个苍白的巨人,缓慢地弯下腰,鞠了一躬。
“多谢您。”卢瑟沉闷地说。“多谢您没有揭穿。”
“你不该对我的沉默表示愤怒吗?”
“我虽然蠢,只想得到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但还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
卢瑟抬起头来,从喉咙里发出了嘶嘶的气流声,笑得十分艰难。
“当你们带着泰拉的命令抵达卡利班的那一刻,某些事就无从更改了。莱昂必须要让这件事被解决,如果我不站出来,谁知道情况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他在战斗外向来都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不怀疑他会因为一点怀疑对骑士中的某人下杀手,并宣判他为叛徒。”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军团的主人是莱昂·艾尔庄森,但它同样也是我的心血我仅有两样宝物,我怎能让这件事一次性使它们都染上污浊?”
卡里尔叹息了一声:“你的确是位可敬的人,卢瑟先生。但是,你为何这么确定第一军团内部没有叛徒?”
“你又为何这么确定我不是叛徒呢?”卢瑟反问道。“你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可不像是面对一个卑劣的罪犯,你甚至愿意听我长篇大论。”
卡里尔沉默了,卢瑟同样也是。几秒钟后,他们彼此相视一笑。
“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卡里尔缓慢而低沉地开口。“但我认为,身为受害者,你理应拥有得知真相的权力。”
“真相?”
“就像你所推测的那样,第一军团内没有叛徒。”卡里尔说道,他的眼眸安静而幽深,宛如黑洞。
卢瑟凝视着它们,仿佛从中窥见了群星的死灭与新生。他的手指再度开始颤抖,这次比此前更加剧烈,甚至到了无法抑制的程度。
他开始等待,沉默地、心急如焚地、满怀仇怨地等待。
“那么,有关特林弗·拉顿中士的死,和他那屈辱的死法,又是谁的手笔呢?”卡里尔严肃地问,并开始在牢房外踱步。
卢瑟的视线追随着他的移动,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有某种东西——不,有某种强大的力量袭击了这里。卢瑟如此想道,仅剩的一只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试图抵御寒冷。
牢房外,卡里尔缓慢地转过了头,眼中有似黑又红的焰光亮起。
“他们可以隐藏自身的踪迹,可以完全从事态中抽离,但是,如果他们要杀死某人,他们的手就一定会染上鲜血。”他低沉地说,语气宛如宣告。
他抬起右手,卢瑟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这位巨人的影子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黑暗席卷而来,吞噬了卢瑟的理智,可他却没有再感到寒冷或恐惧了,只有平和,和一种早知如此的态度。
“特林弗·拉顿中士。”卢瑟对那个影子问候。“你还好吗?”
“就一个鬼魂来说,我过得还行。”早已死去的中士咧嘴笑了。“你好啊,卢瑟大导师。真没想到我还能看见你,嘿,我听说了你做的事了。你真他妈勇敢。”
卢瑟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他亲手抛弃了自己的荣誉,自己大半生的功业。
他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在做它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停下,做完后,心中更是连后悔都没有一点。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着一句近似玩笑般的夸奖,他却难以保持仪态了。
“噢,别这样,大导师。”中士的鬼魂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头。“我被找来可不是为了让你难受的.听我说好吗?杀死我的那个杂种,我记得他的名字和他的脸。”
卢瑟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又颤抖着将它呼出了。低温使它变成了淡淡白雾,卢瑟的视线却没受影响。他专注地看着中士的鬼魂,点了点头。
“他叫达蒙·普莱塔尼斯。”特林弗·拉顿说。“他装成了你们的模样,但他不是你们.他和我一样,你能明白吗?”
“他他妈和我一样高。他杀了我,杀我的时候还在不断地和某个人汇报。我听不懂他说的那种语言,但他话很多,他说了很多话才拿枪打死我。这王八蛋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但我只记住了一个词。”
“什么词?”卢瑟轻声问道。
“密教。”特林弗·拉顿中士满怀仇恨地说。
话音落下,鬼魂消散,黑暗退去。
卢瑟默念着这个词,仅存的右手猛地攥紧了。
“真相水落石出了。”卡里尔说。“但这件事仍然充满遗憾,特林弗·拉顿中士的灵魂在亡者之海中飘荡了许多年,那里的时间和我们所熟知的世界是不同的。直到刚刚,我才找到他.”
卢瑟抬起眼,看了这位教官一眼。他当然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表达歉意,
“不必。”卢瑟略显生硬地回答。“不必如此,卡里尔教官。就算你能唤出他的灵魂,这件事也不可能真的作为法律证据来还第一军团清白。帝国真理弃绝这些事。”
“但我仍然感到愧疚。”透过牢房,卡里尔凝视着他。“所以,我想给你一个邀请,卢瑟先生。”
“什么邀请?”
“等我们回到泰拉,你会知道的。”卡里尔说。
他转身走入黑暗,卢瑟沉默地目送着他离开了,心中一片平静。
除仇恨外,他一无所有。
多更了2k,明天再更个8k。
按理说应该再写4k,但我的手指好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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