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在西市不远处,挨着长安最宽广的朱雀大街边,一进坊门便是,名叫“杏花楼”。
因为院墙内种了铺天盖地的杏树而得名。
这天,刚刚被朝廷授予户部侍郎的郑叔清志得意满,邀请方重勇到杏花楼内“赏花”,体会一下长安地道的奢华味道。
难道穿金戴银才叫奢华么?
不不不,那种层次太低了,还处于暴发户的阶段,以为皇帝每天都是用金锄头种地。
这片杏花林可比金银值钱多了,以长安西市附近寸土寸金的行情而言,占地四亩以上的杏花楼,本身就意味着“高贵”,哪怕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一样!
因为稀罕,所以昂贵。因为昂贵,所以奢华。
此时此刻,杏花楼三楼的隔间内,郑叔清正指着这里绽放的杏花,向因为打瞌睡而走神的方重勇介绍此地名胜。
墙上几乎挂满了的木牌上,写着文人墨客留下的诗。
其中不乏方重勇前世背过的名篇。
杏花是红蒂白花,类似江梅,但是比梅花高大繁茂。刚刚含苞待放时,是粉色,盛开时就是雪白色。正是因为杏花树高大,往往最合适的欣赏,就是在楼上。
为了请客,郑叔清出手阔绰,整个三楼,都是“郑公子”买单,被他包场了。
“今日春光明媚,杏花开放如海。此情此景,何不作诗一首以愉情?长安神童九岁作诗,也是一段美谈啊。”
郑叔清心情大好,给方重勇到了一杯“春饮子”。
饮子就是饮料,春饮子就是适合春天饮用的饮料,并不特指是哪一种。与之对应的,还有“夏饮子”、“秋饮子”、“冬饮子”。
俗称“四季饮子”。
现在方重勇喝的春饮子乃是桃花饮,简单的说,是将桃花煮好后加入黄糖以及其他药材的饮料,呈现浅褐的透明色,上面漂浮着几片桃花的花瓣。
当然了,工艺不会这么简单。
别的不说,光黄糖都不易获得,这是大唐引进天竺那边的技术所制备的蔗糖。哪怕在长安,也只有权贵之家用得起。
这桃花饮方重勇也懒得问多少钱了,总之不可能便宜。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方重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创作”了一首应景的七言绝句。昨天研究河西那边的军情民情到很晚,牛仙客提供的第一手资料,除了口述外,还有一份他自己在河西为官多年的心得。
“诶?你等等啊,我去叫人拿笔墨写木板上挂墙上!”
郑叔清去了又来,已经将这首《劝学》写在一块木板上,并挂在了三楼的木墙上。
“名扬长安,正当其时。本官正是见证了神童崛起,称霸我大唐诗坛。”
郑叔清摸着自己的胡须笑道。
“可以了啊,别兜圈子了。说吧,什么事?”
方重勇有气无力的问道。老郑什么作风,他太了解了,只要找他就绝对没好事。
“这次真没事,就是感谢一下你而已。本官已经被朝廷授予户部侍郎,现在要专门操持你说的那個什么粟特布的仿造,以供宫中所需。
饮水思源嘛,带你出来见识见识长安风物,乃是应有之义。”
郑叔清得意洋洋的说道。操持专供宫内的布匹,这要是不发达,那才是真见鬼。
未来李隆基看到质地精良的仿粟特布,肯定会时刻提醒他,这个布是谁弄来的。如此一来,郑叔清想不被记住都很难!
简在帝心有没有?
被皇帝记住了,能不升官么?
“我还以为这些布会用于军需呢。”
方重勇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果然不愧是你,长安圣人李隆基。苦一苦边关将士,享受我先来,这话记得倒是清楚。
连宫里都没用上的好东西,怎么能先给边关将士呢?
李隆基的思维模式,只要稍稍设身处地的想想就能明白怎么回事。
“军需?那怎么可能。粟特布在长安价格不菲,以我大唐的混纺技术,仿制以后只会质地更精良。这是圣人的脸面,怎么可能拿到市面上去销售?至于犒赏三军那就更不可能了。”
郑叔清没好气的抱怨了一句。他觉得方重勇虽然脑子活络很会搞钱,但就是对这些权贵圈子里面的潜规则了解太少了。
不一会,精美的饭菜被端了上来。唐代的菜肴通常都是以“大开大合”著称,烤全羊那就真的是把一只羊端上桌,用刀去切盘。
但今日上的菜不知为何,都很小巧。当然了,以方重勇那有限的见识来说,堆头越小的饭菜往往越贵。
“这道菜是以鹊舌为引,羊心尖肉为主料,历经很多极度复杂的工序,最后烤制而成,名叫消灵炙。至于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
据说一只羊,只能取四两肉。”
郑叔清指着一小碟摆盘精美的烤肉说道,脸上肉疼的表情隐约可见。
方重勇已经碰到肉的筷子愣是没敢把肉夹起来。
要是吃一口一贯钱什么的,他脑子里都能响起咀嚼金钱的味道。
方重勇把筷子收回来,指着面前的一碗那白米饭问道:“这个又有什么名堂呢?”
“这碗饭的名字叫清风饭,用料考究得很,制作也很繁复。
首先,要蒸一碗水晶饭,那个你吃过的吧?
蒸熟水晶饭后,再掺进龙睛粉和龙脑末,混以牛乳酪,放入金提缸内封存,再垂直放置在冰池内,待冷透后便是这样了。龙脑末是一味香料,取材自龙脑香树,来自波斯。”
龙睛粉就是桂圆晒干后磨成的粉。这已经不叫“饭”了,而是类似一种工序繁杂的奶酪糕点。
但无论其中工艺如何,价格高昂是免不了的。
“郑侍郎,钱还是得留着养家比较好,方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方重勇都忍不住规劝郑叔清把钱省着点花。
其他的菜他还没问到底是什么,没错,光看外形已经看不出来了,反正直觉上就认为贵出天际。
老郑这么挥金如土还包场,家里真的有矿么?
呃,说不定还真有!
想到这一茬,方重勇瞬间不想说话了。你劝说一个家里有矿的人节俭,很多时候就是对牛弹琴。
“这就是你不懂了。
比如我们坐驿站的马车行路之时,有没有可能被盗匪打劫呢?
别说是这种事情了,刺史在赴任路上殒命的,都不是个例。
你平日里省下那几个钱,出了事还不够买棺椁的,不花留着便宜别人么?
只要身居高位,自然会有人抢着送钱巴结你,又何必为这些铜臭之物堵心呢?”
郑叔清将杯中的“凝露浆”一饮而尽。这酒富含金钱的味道,让他的内心十分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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