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到其中最大的一个洞窟,方重勇就看到窟中雕刻一尊高十丈的巨型阿弥陀佛坐像。大佛背光处刻有“大唐贞观二年十一月十三日造”的题记。
表面上看,这是太宗皇帝在战后多年建立佛寺,纪念浅水原大战中的阵亡将士。
但方重勇心中暗暗揣度,以李二凤好大喜功的心思,只怕这座耗资不菲的佛寺,多半还是为了彰显他自己建立大唐的功勋而建。
武德元年李二凤或许很怀念浅水源阵亡的将士,可建立佛寺的时间都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心中还有多少感怀?多少愧疚?
两次浅水源之战,先败后胜,第一次惨败阵亡了三万将士,远不能说是战无不胜。
唐太宗,也是需要遮羞布这种东西的。
再说了,武德年间的太子是李建成,浅水源之战则是发生在武德元年,而建立佛寺的时候是贞观二年。那时候李二凤当皇帝不过两年,他急需“彰显功绩”以彰显其继位名正言顺。
李二凤在财政极为紧张的贞观初年,兴建这么大规模的佛寺,还以纪念阵亡将士的名义来收买军心。
其政治手腕之高,确实当得起雄主二字。
至于更多的,方重勇没有想到还有什么。任何人只要上了那个位置,就会变成一架冷酷的政治机器,身不由己。
“祭奠死者之物,其实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啊。
高宗扩建应福寺,武后扩建应福寺,基哥同样扩建了应福寺,主打的就是一个政治正确。”
看着高大巍峨的石佛,四下无人时方重勇忍不住小声感慨道。
唐代政治的森严规整,远远比自己前世看过的那些唐代历史小说来得可怕,身在其中,就不得不遵循唐代封建政治的运转规律。
连李隆基这个不怎么信佛的人,为了彰显功绩,都要扩建应福寺。足以见得他们此举不为了佛,而是为了太宗这面宗室的旗帜!
方重勇虽然对这样不顾民生的大兴土木很反感,但他心中也理解封建统治者们的初衷。好多烂俗的事情,哪怕是他前世,也是屡见不鲜,实在是不能对古人有太多的苛求了。
刚刚走到佛寺门口,方重勇就发现一众僧侣用莫名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又时不时看着门口放着的“功德箱”。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就这么一毛不拔的走了?
想了又想,方重勇将他救驾时基哥赏赐的那块玉佩从腰间解下,递给寺庙住持说道:“圣人御赐之物,献给佛祖。”
“使不得!施主使不得啊!”
寺庙住持大惊失色,连忙推拒,让两个和尚把功德箱搬到方重勇看不到的地方,免得碍眼。
“怎么,住持是看不起当今圣人么?”
方重勇面色不虞的质问道。
“非也非也,施主莫要说笑,请速速离开吧。”
应福寺住持一脸苦笑道,将找茬的方重勇送出应福寺。
佛祖在天上,寺庙在地上。
佛祖是精神上的,寺庙是世俗中的。
佛祖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寺庙和尚却依然要吃喝拉撒。
功德箱里的钱,多半还是会由这些和尚支配。御赐之物,方重勇敢送,他们却是不敢接,接了也不能卖给别人,更不能转赠。一旦事情败露,就是很大的麻烦!
方重勇扔出来的这个烫手山芋,他们还真不能接。
“对了,你们寺庙里面,有没有游手好闲的和尚呢?”
走出应福寺的时候,方重勇不经意的询问身边应福寺住持说道。
“施主说有那就有,施主若是觉得没有,那就没有。”
住持打哑谜一样的答道。
“嗯,很好,我记住这句话了。”
方重勇微微点头,双手合十对着应福寺住持行了一礼,随即转身便走。
马不停蹄来到邠州府衙,出示了告身文书和工部提供的地图。邠州刺史李齐物很是热情的接待了方重勇,设宴款待他。
“快快快,给方御史敬酒。”
宴席上,已经喝大了的李齐物对身边一个年轻人说道。
“卑职高尚,敬方御史一杯,为方御史接风洗尘。”
高尚走到方重勇面前,恭恭敬敬的端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高尚?”
方重勇托起下巴若有所思,总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大胆啊!
人不见得很高尚,但可以先把名字起高尚了。
想到这里,方重勇笑道:“李使君乃是宗室出身,尚且不能为你推荐个一官半职。某不过是一个八品小官,你为何如此殷勤敬酒呢?”
方重勇似笑非笑看着对方,压根就没有端起酒杯的意思。
看到高尚受到刁难,李齐物大大咧咧的为其解围说道:
“诶,方御史此言差矣。现在谁不知道方御史乃是圣人身边的红人啊,救驾有功前途远大。他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监察御史不过是方御史的一个跳板而已,哪里容得下您这尊大神啊。
这位高参军现在担任州府司曹,他这个人本事了得,当个司曹实在是埋没了。方御史若是有路子,何不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
原来是看人下菜求官啊!
方重勇瞬间明白这里跟河西有啥区别了,他还在奇怪为什么李齐物要搞这么大排场呢。
与地处偏远,消息闭塞的沙州不同,邠州乃是长安周边州郡,消息实在是再灵通不过。长安城内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这边立马就能感受到,快马一日可往返!
方氏父子救驾,忠王李亨谋反,张守珪罢相,寿王李琩被立为太子等等。最近一系列的重大政治事件,效果炸裂,让那些闻到味道的政治动物们都兴奋了起来。
有人落难,那就自然有人要得利。在朝中势力大洗牌之下,当然会有人可以趁势而起。
李齐物作为外放为刺史的宗室,又是门荫入仕,他当然会举荐自己的人到中枢里面,从而为自己重返中枢做铺垫。
这些不过是官场上的“人之常情”罢了,说白了都是基操。
发现高尚在对自己使眼色,方重勇哈哈大笑道:
“现在是在吃饭,咱们只谈风月。
等宴席散了,你再单独来见我,带着你的诗文来。”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高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种事情嘛,都是“入乡随俗”。
忽然,方重勇想起来多年前官场上的一个笑话。
这件事是说一个叫令狐潮的官员,跟他那个寄居在自家叫高尚的朋友,二人一起跟某个小妾玩花活,还把小妾的肚子搞大了不知道爹是谁。
结果这事被自己老爹方有德用奏折的形式爆料出来了,导致那个叫高尚的士子倒了大霉,连科举也不能考。
那个高尚,该不会就是眼前这位吧?
方重勇一时间心中大为好奇。
唐代的官僚们,真的很会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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