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出口的那瞬间,陈则观察到了王瑾脸上面部表情的变化,愕然、意外、回忆、思索、无奈……多重复杂的情绪交织,最后全部收敛。
对于王瑾的反应,陈则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并不意外。回想起当年父亲抛妻弃子的这种行为,他对于母亲的不想提及非常理解。
哪怕同为男人,他都有点看不上自己老爹的所作所为。
如今老爹是找了个犄角旮旯躲着,自个儿闷不吭声地去了,但凡他能预知这件事,必然要在老爹咽气前来个兴师问罪。
而如今,他能问的,就只有一罐静静的骨灰了。
想起骨灰,陈则想起前些天市殡仪馆给他发的消息,问他是否要把陈卓的骨灰取走,如果不取,那需要续缴骨灰的保管费用。
陈则选择了续缴。
他也说不清这是种什么心理,大体就是不想去殡仪馆,不想看到陈卓的骨灰,就算取回来他也不知道放哪里。
放家里?还是找块墓地?墓地要找什么样式?什么规格?
想到这后续一系列会产生的心理上和事实上的麻烦,续费这个选项变得无比轻易。
“这么多年前的事谁还记得,先不说了,我去帮帮你李叔。”王瑾摇摇头,直接借着去帮李忠儒忙的由头起身离开。
看着王瑾的背影,陈则有些无奈,眼看她转身就要拐进厨房不见踪影,陈则突然想起一件事,伸长了脖子喊道,“那妈,咱家的老相册放哪儿了。”
“角落的柜子里,你自个儿翻。”隔了段距离,王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但陈则还是听清了。
之前在烧蠢狗的时候,他和石头游子在庭院里看到了一只玄眼衔蝉的黑猫,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家里的老相册上看到过。这几天,石头和游子在那里“鬼屋改造”,又看到了这猫几次。
搞得这猫的事时不时就会在他脑袋里闪现一下,仿佛是在催着他弄明白这猫到底什么来头。
陈则在角落里的柜子里翻找许久,他才在最下面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本泛黄的老相册,因为上面常年压着其他重物,相册的封面已经有些变形。
看着相册久远到陌生的封面,他不由得回想起小时候,自己经常坐在父亲的怀里,听父亲讲相册的故事。父亲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离奇的、吊诡的、温馨的、美好的,或是与家人有关,又或是相册里的某处风景、亦或是某个路人的惊鸿一瞥,他总能滔滔不绝。
这本相册主要以父亲的青年时代为主,或意气风发地站在大桥上张开双臂,或在公园的湖心里划着船,还有他与母亲、与外公外婆的合照,这些照片几乎完整记录了他的父母从初次约会到见家长再到结婚生子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如今陈则再翻开这本相册,却只得古怪,这明明就是一本父母爱情故事,为何当年父亲能编出这么多天方夜谭。
在相册封面的夹层里,陈则找到了一张父亲与爷爷的合照。
一张很有年代感的黑白照片,相比较其他照片的光滑胶感,这张老照片摸起来像有些粗糙的绒面,指腹轻抚过时,会有些许的颗粒感。短细条状的白色划痕,就像是一条条扭曲的线虫,扭曲着匍匐在照片的各个角落。
照片里,爷爷年轻的脸对陈则而言有些陌生,他穿着套老式中山装,一脸板正地坐在张朴素的圆木凳上,怀里抱着只猫,右手轻放在猫咪的脑袋上,似是轻抚。
在陈则幼年的记忆中,爷爷似乎一直都是这副凶巴巴的模样。
陈则出生在泺城市区,小时候父亲曾带他回过几次老家,印象里,爷爷总是面无表情地坐在躺椅上,父亲则会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上几句,然后再带陈则离开。
他不知道父亲和爷爷说了些什么,但依稀记得每次见面,都不会超过一个钟。
陈则念高二的时候,爷爷去世了,因为当时陈则面临分班,学业很是紧张。所以是父亲一个人回老家处理的后事,现在想来,他竟然连爷爷的葬礼都没有参加。
“抱歉啊,爷爷。”
转而看向自己的老爹陈卓,陈则不禁莞尔,因为照片里的陈卓穿着身明显大了几号的衣服,袖口和裤脚卷起,衣服的下摆鼓鼓囊囊地塞进了裤腰里。
明明咧着嘴是笑着,却一脸僵硬,垂下的两只手紧抓着裤子缝,看起来十分紧张。
这大概是陈卓人生第一次拍照,照片背后有人用钢笔写了个年份——1972。
距今41年,那时陈卓才10岁。
而他爷爷怀里那只眯着眼睛的猫……真的也是一只玄眼衔蝉,与陈则在庭院里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但陈则也意识到,猫咪不可能活41年,庭院里那只,或许是爷爷手中这只的后代。
只不过陈则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反倒是希望这猫可以活四十年成个精,然后像穿靴子的猫一样开口说句人话,最后告诉他,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到底为何不告而别。
还有这些年……
他过得好吗?
陈则突然觉得自己脑子坏了,竟然把解惑的希望放在一只猫的身上。
此时手机铃声响起,是石壮壮的电话。石壮壮表示自己已经从山城取回了那个二手的宠物焚化炉,还有十分钟就到这里了。
于是陈则把照片塞回了夹层,却突然发现夹层深处还有一张照片,照片的表面与夹层的内壁黏在了一起,所以刚才他没有看见。
好奇心,让陈则用指尖将其轻轻抠了出来,这也是一张老照片,从入手的粗糙质感来看,与爷爷和父亲的合照应该是差不多的年代。
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照片的主人公他并不认识。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漂亮的女人,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衬衣,纽扣规整地系到了最上面一格。
她圆圆的鹅蛋脸上挂着浅笑,黑色又纯粹的眼睛温柔地看着镜头,头发刚好留到披肩的位置,发梢有一些俏皮的微卷。
虽然陈则无论如何在记忆海里搜索,却始终对此人没有半点印象,但他还是在其眉目间,找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尤其这笑起来的模样,竟然有几分像他已故的父亲陈卓。
这难道是……他从小连闻其名都未有过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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