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哥的错愕,让陈则也很错愕,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父亲和眼前这人是否真的“相熟”,但刘哥后头的一些话,却让陈则打消了这种想法。
刘哥名为刘跃龙,今年四十一岁,刚好和陈则的父亲陈卓相差十岁,也算是忘年交了。
知道陈卓去世后,刘哥的眼眶瞬间红了一圈,憋了半晌,叹出了一口长气。
“我和你爸大概认识有十年了,我记得那是个大早,刚开业呢,你爸风尘仆仆地来到面馆门口问了句‘有饭吃么’,我说没,咱家只卖面,没有大米饭。”
回忆起与陈卓的初见,刘哥忍不住笑出了声,“后来才知道,他帮老王家修水管修了个大夜,但是没收钱,最后连口饭都不好意思在那儿吃,我就想,哪来这么个怪人,脑子肯定不太好。”
“那时我还以为他是个水管工,结果没想到,他不仅会修水管,还会修电器、修铁门、但他却是个开寿衣店的,听说他一周还有几天会去市里的殡仪馆兼职,做烧炉工。”
陈卓听着刘哥嘴里的父亲,感觉又陌生,但又有些亲切。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都是父亲自己拿着螺丝刀和钳子拆拆弄弄的,每次都搞得费时费力满头大汗的,但最后总都能修好。
父亲总把技多不压身这句话挂在嘴边,因为只有这样,在厂子里才有竞争力。
“不过你父亲话不多,也很少会说自己的事,又是一直独居,所以我一直以为卓哥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想到……”
刘哥不清楚陈卓和陈则父子俩之间有啥事,但仔细想来,陈则在陈卓的生活中消失了十年,里面总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东西,他也不好去探究什么,于是立马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
“你可能不知道,像你父亲这种搞殡葬的,其实很难真的交到朋友。我听说有一次,有村里人留他吃饭,吃完后就把他用过的碗筷扔了,我想他也是听说了些的,所以为什么那次他才没好意思留在老王家吃饭,你说说这些人都什么心眼,又想找人帮忙,又嫌人家晦气。”
“所以除了来我这吃碗面唠唠嗑,卓哥几乎就没什么社交了,不过他还养了只猫来着,应该生活还不算孤单。”
“猫?是一只黑猫吗?”陈则想起院子里见到的那只玄眼衔蝉。
刘哥摇了摇头,“是啥猫我没见过,但听说那猫喜欢啃鱼头,我这店里有时候多的鱼头,我也会打包让卓哥带回去。”
“那我父亲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要到这来守着那家寿衣店?”陈卓当年离开的原因,始终是陈则一直想要探究的一个心结。
难道真的就是对他和母亲到了一个唯恐避之不及的程度,宁愿一个人来到这远郊僻壤,过着孤独又清贫的苦行僧生活。
刘哥搓着下巴,眼神望着天花板,有些晃神,“我好像还真有一次,我问卓哥,你干啥不好,非要干殡葬,多吃力不讨好啊,是吧。结果他好像说了句……说了句……说了句什么来着……”
“说了什么?”陈则替刘哥捏了把汗,眼看他为了想起这句话,脸鼻子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好像是说,要尊重命运之类的。”
“尊重命运?”
“应该没错,具体的我记不清了,但肯定有尊重命运这四个字,我就是个粗人,当时就没太明白他说的话。”
尊重命运……陈则低声重复喃喃这四个字,别说刘哥不理解了,他这个正经大学四年本科毕业的人,也没太明白这四个字和殡葬之间的关联。
且不说命运这两个字有多么的悬乎,光是尊重二字,他就不觉得父亲真的明白它的含义。
抛妻弃子,是为了尊重谁?尊重他那颗,莫名其妙又不负责任的心吗。
一碗热汤面下肚,陈则却总觉得自己的身体暖和不起来,即使推开门帘走到午后的阳光下,心中越发浓重的困惑和怨怼,却仍让他内心冰凉。
刘哥拎着个黑色的塑料袋走了出来,递到了陈则手里,“这是新鲜的鱼头,虽然卓哥不在了,但……”
说着说着,刘哥突然哽住,他抿了抿唇,朝陈则挥了挥手,转身又回店里去了。
回到西辞,已经是黄昏了,石壮壮正坐在店门口的躺椅上,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看到陈则回来,立马起身迎了过来,“哎哟我的祖宗,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这里可就天黑了。”
“天黑怎么了?”
“这是什么地方,天黑你不渗得慌?”
石壮壮指了指店后,那里是炉子间的方向,说起来最近他们虽然时常往这跑,但基本都是白天来,黄昏前走,即使已经以此作为根据地开始创业,但石壮壮还是对这里颇有顾忌。
按照他的说法,就是清明节大家扫墓,谁会晚上去?
白天扫墓是缅怀,晚上扫墓那是找刺激。
“行,等我放好这个就回去。”陈则拎了拎手里的塑料袋,朝后院走去。
“啥东西,一股鱼腥味。”石壮壮凑近闻了闻,皱起眉头。
“鼻子不错。”
后院里,他们给那只黑猫放了个猫粮碗和纯净水,只是这猫似乎对猫粮不太感兴趣,几乎没有动。
只能从旁边掉出来的一些猫粮颗粒可以判断出,它至少过来扒拉过两下。
陈则直接拿起碗,把猫粮倒在了草丛里。
“诶诶诶,你干嘛,浪费啊!我这猫粮可是有牌子的!”石壮壮来不及阻止陈则,满脸的心痛。
塑料袋口一开,鱼头就像是还活着般,呲溜一声自个儿游进了碗里,扑面而来的还有股子鱼腥气。
“这么腥,这挑嘴猫能爱吃?我不信。”
“喵~”
石壮壮话音未落,一声稍许有些夹的软绵猫音就从墙头传了过来,那只黑猫不知何时已经闻味而至,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陈则拉着石壮壮后退了几步,那猫才一跃而下,来到了碗边,低下头嗅了嗅。或许是许久没闻到这鱼头的味道了,黑猫竟然像人一般愣住了半晌,然后抬头望向了陈则。
出乎意料地,它没有第一时间开啃,而是踩着猫步慢慢走到了陈则的脚边,用头顶蹭了蹭他的裤脚。
石壮壮见状都惊呆了,“你这鱼头里是施了什么魔法吗。”
“不是魔法,是这熟悉的鱼头让它知道,我们不是坏人,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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