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以太仆寺少卿衔任监军道、恢剿巡抚章旷于东安县病死,手下残兵如鸟兽散去,永州府再无大明官军。郝永忠从桂阳取道临武、江华,自灌水而上全州,也没有去碰永州一下。
消息传到广州已经是下旬,朱由榔专门去看了被勒令闭门、留职待用的何腾蛟一趟。
章旷是何腾蛟一手提拔的,二人在湖南湖北长期共事,怎么也得知会别人一声。何腾蛟一听到章旷已死,当即掩面痛哭。
“他今年才三十六岁,如何能......”昔日的湖广总督,如今却为一名属下失声:“当日我要是不去听那刘承胤的话,自在府中,也不至于一路南逃,弃永州而不顾。”
“他是病死的,与你无关”,朱由榔面无表情地说道。
“百姓两年来剜髓供输,如今却湖南瓦裂,将士俱散,任由虏酋直逼粤地。臣对不住陛下啊!”
皇帝冷眼看着这位昔日重臣,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崎岖为难之中艰贞自守,此人矢志抗清,并无疑问;但又目光短浅,看不到如今清军才是全体国民的共同敌人;驭将无能,手下军头一堆桀骜不驯,刘承胤、曹志建、黄朝宣等割据跋扈,却又遇敌即溃,毫无战力。
而且你说他有不臣之心吧,这肯定是有些过了;说他忠于大明吧,接隆武帝那件事又是个难以解释的污点;说他区别对待闯军余部吧,好像这个时代的文人又都有这个毛病。
李自成逼死崇祯,他要是忠君,敌视李赤心等人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瞿式耜看不惯堵胤锡也是一个道理。但是如果拿民族矛盾压过一切来要求,又跟现在的“气节”标准有点冲突。
总之就是很纠结。
朱由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留职待用也是真心的,恢复湖广说不定还要让他重新履职。但是让他去会不会又搞成现在这样?
仅就统领义军、驱使降卒这一点,如今的朝廷里面要找个能臣来,多学学宗泽,少学学杜充,怕是很难。
最终皇帝也没有说什么,既无安慰,也无责骂,只是静静地站了许久,便转身而去。
现在盛夏已是强弩之末,暑热渐渐退去,自与佟养甲一战也过去了大半年。如今广州城内百业俱兴,如火如荼,端的是一副繁花似锦的模样。
而衡州、长沙避暑的清军首领,三顺王也接到了顺天府来的消息。
使者宣读的圣旨意思很明确,主要就是三句话:一是若有余力,可下广东;二是注意统合潮惠的佟养甲余部;三是小心西边,别被广西的明军抄了后路。
“陛下果然用心谨慎”,安顿好使者后,耿仲明对另外二位王爷说道:“广西伪明官军就没多少人,真要算起来怕不是闯贼余孽还多些。”
尚可喜道:“小心也不为过,再说现在郴州还没拿下来呢。永州就去了個知府,驻兵也不多,弄不好还有反复。”
“依我说,干脆就别管永州那边了”,孔有德听了圣旨,杀向广州城、活捉鸟皇帝的心气一下就起来了不少:“直接去郴州,南边就是韶州。进了广东,就联络佟养甲,两路齐发!”
“不妥不妥”,尚可喜仍在坚持:“陛下既然特意提了小心桂林那边,自然有陛下的考量。那广西的全州离永州府才两百里路,到时候要是后方乱了,影响了粮秣辎重,陛下怪罪下来可担当不起。”
“元吉(尚可喜)你也太谨慎了,要不去问问那二位,看看他们什么意见?”
那二位自然就是指的固山额真金砺、梅勒章京屯泰,不过这问了多半也是白问,朝廷已经下旨,满大爷对大明官军又有着根深蒂固的优越感,肯定是要支持南下的。
此时耿仲明又劝道:“如今这伪明皇帝是杀一个少一个,这老朱家虽然能生,但崇祯的后人早就没了,就算有也是隐姓埋名,跟死了没两样。其他的旁支远亲硬要上位虽然也不是不行,但关系越远听他的人就越少。拿下广州城这个,伪明的命最多也就只剩一半了。”
“那可不一定,咱这一路走来,伪明官军倒是好说,那些百姓义军可是见得少了?”
“对啊!”耿仲明一拍手掌:“就是这个理啊!就是要打消那些老百姓的幻想,咱才正需要除掉现在这个广州城里的皇帝!到时候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朱家远亲,就算能即位,又又几个听他的?”
一番话听完尚可喜也沉默下来。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确实有道理,去年那唐王和鲁监国还在扯皮呢。明明大难临头,还因为谁来主持大局暗地争执。这个皇帝位置的合理性和合法性,的确是跟号召力成正比的。
“那我可有言在先”,智顺王尚可喜终于暂时被说服:“若是进攻广州受挫,不可迁延日久,恐湖广生变。”
孔有德哈哈一笑:“好!就依你!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小的广州城,能翻得起多大的浪花!”
而此时“小小的广州城”,却变得越来越厚实了起来。
两千五百米长的东城墙,按平均八米高、一尺厚的竹筋网混凝土保护层、一立方混凝土用三百公斤水泥来算,整整用了快四百万斤水泥。
整整大半年,城南工坊夜以继日,每日烧制一万多斤水泥。虽然还不到后世乡下小作坊日产量的十分之一,但现在已经是竭尽了全力。如今只要是谁从珠江乘舟而过,一定能见到北岸上那遮天蔽日的黑烟。
城郊的树林早就砍伐得干干净净,全部送到窑里当柴火烧掉。不过正好,免得清军来的时候砍了制造攻城器械,也是两全其美。
最大的问题就是银子,雇佣民伕、采购石炭把朱由榔的内帑基本上花了个精光,丁魁楚入股的银子也用得七七八八。到后来缺钱的时候,不得不找城里的富商乐捐了一把。
本来朱由榔是想亲自出席借钱大会的,几名老臣拼死阻拦,说什么有损天家尊严,这才作罢。
这大搞基建也不是没人诟病,很多人都质疑这样做有没有用,有这些钱不如用来练兵。但是皇帝一意孤行,对现在这些不给赏银不挪窝的官军极其不放心,加上自己战功赫赫、威权日盛,这才勉强压了下来。
现在朝堂上的议论有点担心,担心皇帝浪费了银子;民间也有几个泼皮无赖,喝醉了大放厥词,说皇帝怕不是个傻子,被宋应升抓起来狠狠打了一顿屁股。后来是皇帝亲自干预才没把人打死。
最担心的自然是丁财主,找了皇帝好几次,支支吾吾、拐弯抹角地提银子的事。
朱由榔没办法,只得找人给他在玉带濠畔找了块地皮挖了个坑,说这就是魁星楼的地基,图纸都已经画好了,等打完仗就给你修,保证能交房,这才作罢。
至于皇帝本人,那是一点不担心。因为担心也没办法,他自己除了打灰什么也不会,穿越者必备的“土法炼钢”、“土法制硝”他自己只看过小视频,了解个大概而不清楚技术细节等于零。
还有什么玻璃香皂之类的玩意儿,现在这个局势,卖给谁去?
至于练兵,这么多穿越者前辈,有谁不知道打天下就三个字“兵、钱、粮”的?问题是最有钱的江南在清军手里,兵最多的陕甘陇西也在清军手里。现在这里的情况,练一支规模不大的精兵还行,要想变戏法一般弄出几只能打国战的集团军,那还早得很。
所以老哥就安安心心打灰,打到个天荒地老。最低限度,也要根基站稳,军民士气高涨之后再说。
现在朱由榔就站在城郊的一片新工地前,对另一个单位工程进行质量验收。
就是那“三颗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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